那中年人神色略顯淒惶, 懇求道:“求你們一定想辦法把我媽救回來。”
他幾個弟妹站在旁邊,也都麵帶期待地看著黎東方和陳凝。
陳凝看得很清楚,這一大家有幾個人身上衣服都打著補丁, 長得也都比較清瘦, 跟這時候很多普通老百姓的情況差不多, 一看日子過得就比較緊巴。
但窮歸窮,這家人卻挺團結的,都一心想救活他們的老母親。光憑這份心, 陳凝就有幾分感動。
她便和氣地跟那中年人說:“黎大夫和我會儘力的,你們家屬要陪護好老人, 及時給她擦洗翻身, 做好護理工作。另外在服藥期間,也要注意飲食禁忌, 這個我剛才也跟你們說過,彆忘了。”
那一家人連連答應,黎東方便開出了方子,交給他們去抓藥,並告知正確的煎藥方法。
又忙了十多分鐘,黎東方和陳凝才跟這家人告彆, 離開肝膽科。
兩個人往前走了不遠,便跟消化科的一幫大夫碰上了。
蘇副院長蘇誠這時候也跟那夥人一起往這邊走過來,他身上穿著白大褂,正在跟身邊的消化科主任在說話。
陳凝看得出來,蘇誠剛來六院,各個科室的情況他肯定都要摸一摸,這一段他應該挺忙的,不可能總泡在中醫科裡。
這時蘇誠轉過頭來, 也看到了他們倆。陳凝便客氣地跟他打了個招呼,蘇誠則招手叫住他們倆:“你們倆怎麼上這邊來了?是不是又有什麼患者要求會診?”
黎東方指了下肝膽科的方向,說:“對,肝膽科那邊有個肝硬化腹水的重症患者請求中醫會診,剛才我和小陳過去了一趟,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蘇誠一聽這個病證,便來了興致。隻是這時候時機不對,他還有另的工作要做,他就點了下頭:“看來又是個重病號,稍後醫案給我看看。”
陳凝“嗯”了一聲,說:“回頭我讓周揚給你抄一份。”
蘇誠點了點頭,答應了。
他們說話時,消化科主任就在旁邊站著,所以他看得很清楚,蘇誠跟陳凝說話時,姿態放得蠻低的。看來這位新來的蘇副院長挺認可這位年輕的女中醫,這讓他多少有幾分驚奇。
正好這時蘇誠和陳凝都沒說話,消化科主任就笑著說:“聽說小陳大夫最近去了不少科室會診,醫院裡不少人在猜,你什麼時候能把所有的科室都走一遍。”
他身後幾個大夫聽了,不由得輕笑起來。陳凝見這位素無來往的消化科主任也拿她開涮,她就說:“什麼時候都走一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們消化科要是早點請我過來,我就能早點把咱院所有的科室都集齊了。”
蘇誠本來沒笑,純粹就在旁邊站著看熱鬨,聽到陳凝這麼說,他不禁也歪了下嘴角,露出笑意。
至於消化科主任,更是嗬嗬地笑出聲,指著陳凝跟他手下的幾個大夫說:“都聽見了吧,回頭你們好好想一想,哪個病人的情況適合請中醫會診?有合適的,趕緊去請小陳大夫,好幫她儘快把咱院所有的科室都集齊了。”
眾人都笑,連一向嚴肅的黎東方都無奈地搖了搖頭,覺得有陳凝在身邊,生活都多了幾分意思。
兩路人馬又聊了幾句,就分開了,蘇副院長繼續留在消化科,了解消化科的情況,陳凝則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忙了大約四十多分鐘,李大夫告訴她:“昨天約的患者來了,上梁大夫辦公室來一趟。”
說著,李大夫又告訴周揚:“蘇副院長不是想看看嗎?你去找他,看他現在有空沒空?”
“如果他現在沒空,那我們自己先看。”他話音剛落,周揚就走了,先去了消化科。
陳凝當然還記得他們跟蘇副院長約定好的事,這個四逆湯證患者就是他們要做實驗的一個對象。蘇副院長跟他們說好了要來看的。
這個人是梁大夫不久前看過的一位患者,當時梁大夫給他開了四逆湯,但是沒什麼效果。
陳凝鎖上門,跟李大夫一起去了梁大夫辦公室。
按理來說,這個人的病對於黎東方和李大夫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以診斷的疑難患者,一般是不需要他們倆都來的。但因為現在他們剛開始實驗,自然要對這病例多幾分關切,因此黎東方也來了。
梁大夫見他們幾個人都進來了,馬上給他們介紹:“這位區老師就是我跟你們說的患者。”
黎東方幾個人聽了,便都打量起那位戴著眼鏡的男人。他看上去大約有五六十歲,臉色發紅,從他的臉色來看,似乎很熱。
但他身上卻穿著一般人嚴冬時節才會穿的棉襖,那棉襖看上去很厚實。就算是這樣,他的身體仍緊縮著,就像冬天人感到冷時縮成一團的樣子。
黎東方走過去,伸手撩開他的衣服,有他身上幾個地方摸了摸,隨後跟陳凝和李大夫說:“身上燙。”
李大夫也走了過去,看了看這位區老師的舌象,見他舌質淡,並沒有說什麼,便開始把脈。
把完脈之後,他告訴陳凝:“你也診一診吧。”
陳凝應了一聲,走過去,她在給這位老師做診斷的時候,蘇副院長跟著周揚一起來了梁大夫的辦公室。
他們進來時,陳凝剛好診完脈,又向家屬:“區老師喜熱飲還是涼飲?”
“好象不怎麼喝水,真要說的話,那就熱水吧,他不能喝涼的,喝涼的會鬨肚子。”
“就算不喝涼的,他也經常腹瀉。”
家屬說的情況與陳凝的判斷符合,她便轉頭問區老師:“小便情況如何,是清長還是短赤?”
患者不太明白長和短有什麼區彆,但他分得清顏色,就說:“應該清長吧,反正瞧著跟水似的。”
他說話時沒什麼力氣,看上去精力很差。但陳凝還是又問了一句:“是一大早就這樣,還是下午才這樣?”
陳凝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普通人早上和上午的小便通常是黃色,到了下午,顏色會淡一些,這都是正常的。但若是一大早就像清水一樣的淡,那患者的寒證就明顯了。
患者聽她這麼問,不假思索地說:“一大早就這樣。”
陳凝見她沒什麼力氣,就讓他扶著椅背坐著,然後跟其他幾個人說:“患者這種情況,誤診的概率是比較高的,很容易被診斷成熱盛之證。一旦做出這樣的診斷,並給區老師開出涼性藥,那區老師現在的情況就會更嚴重了。”
“好在梁大夫之前診斷的方向是對的,並沒有被患者的表象所迷惑,所以他開出的藥方路子也對頭。”
梁大夫聽到她這麼說,不禁鬆了口氣,心想還好自己沒犯下大錯,不然以患者這種情況,真讓他吃上一段時間的涼藥,說不定連命都沒了。
李大夫聽了,也難得地咧嘴笑了下,說:“小陳大夫說得對,患者這是陰盛格陽之證。他表麵看上去是一派熱像,你們看他那臉,紅紅的,身上摸著也燙手。可是又有多少人能正確診斷出來,他身體裡邊實際上已是一派寒涼。而且他這個寒涼已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不然也不會逼陽外出,造成如此明顯的外熱假像。”
黎東方也點了下頭,說:“沒錯,他這個病,就是外熱裡寒之證,少陰裡寒相當嚴重啊。好在之前梁大夫診斷的方向是對的,至於開的藥方為什麼沒起到良好效果,我覺得主要有兩點我們要考慮一下。”
蘇副院長臨床功夫不行,但他理論知識是真的挺紮實的,聽了這幾個大夫的話就明白這病人是怎麼回事了。
難怪這人身上燙成那樣,還要在這秋末初冬的時節就穿上這麼厚的大棉襖,這說明他身體裡麵冷得很厲害嘛。
他看了眼黎東方,問道:“具體是哪兩點?”
黎東方則看向陳凝:“小陳,你先說說看吧。”
陳凝也不推辭,直接說道:“患者這種陰盛格陽的情況,比普通的少陰虛寒還要嚴重。我覺得用通脈四逆湯比四逆湯要更合適,這個算不算是第一點?”
黎東方點了點頭:“當然算,這也是我想要說的。”
梁大夫在旁邊聽著,露出恍然之色。他知道,通脈四逆湯和四逆湯的藥物組合是一樣的,都隻包括三味藥,就是附子、乾薑和炙甘草。但通脈四逆湯中,附子和乾薑的份量要重一些,這樣可以治療更加嚴重的少陰虛寒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