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患者的丈夫被她訓過之後, 沒再敢亂說話,等了一會兒,陳凝又詢問了一些情況, 並檢查了患者的舌像之後, 才跟那女患者說:“我覺得你這不是風濕, 就是產後感染風寒引起的身痛,給你開一副桂枝新加湯吧。”
聽到她這麼說, 梅東來單眼皮輕抬了一下,看了眼陳凝, 翻頁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
再看向陳凝時,他麵上就不禁流露出幾絲沉思之色, 他是真的有點看不懂陳凝了。
作為醫學世家傳人, 梅東來認識好幾個跟他情況相仿的年輕人。
那些人跟他一樣, 出身類似, 也自幼跟家裡的長輩學醫, 很小的時候就對經典醫學書籍倒背如流,可就是受過這麼嚴格的教導, 在那些人中,也不是誰都能像陳凝看病辯證這麼精準的。
學會書本上的知識, 是一回事。真正能學以致用, 利用自己學到的醫學知識來正確辯證,並開出合適的藥方, 則是另外一回事。
這兩者之間的距離不說是一道鴻溝,那也是一個絕對不好越過的深溝。
當然,他是個例外。
因為他從小看書就不需要特意背,翻翻就記住了,學什麼都特快。
那這個小陳大夫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這時他聽到那女患者急切地問道:“大夫, 這個產後身痛,很難治嗎?”
陳凝微笑著搖頭:“不會,比風濕好治多了,我給你開的藥,有很多與你情況相似的產婦用過,效果還是不錯的。”
“你這個病,可能是產後護理不當,或者吹風著涼引起的。有部分婦女在產後也有你這樣的症狀,不過有些人的症狀要在幾年甚至幾十年後才會表現出來。”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生產的時候,大量失血,體內氣血兩虛,營陰不足,百節空虛,一旦感受風寒,就會讓這風寒深入身體內部,有時會潛伏多年之後才發病。”
女患者這回聽懂了,她恍然道:“難怪我媽和我姨她們都說,生完孩子之後千萬得捂好了,不能受風。”
陳凝笑著點頭:“也不要捂得太熱,但確實不要直接吹風,也不要受涼。如果先天稟賦好,或許不會因此得病,但萬一得上了,受罪的就是自己了,所以該注意還是得注意。”
說到這裡,她已經把藥方寫好了,然後跟女患者說:“藥拿回去先吃一個療程,吃完了再來找我。”
女患者嗯嗯點頭,陳凝想了想,到底還是囑咐了她一句,說:“大姐,我知道家人誤會你裝病的事讓你非常生氣,不過你還是想辦法疏導下心情為好。因為總是生氣,也會生病的,到時候遭罪的還是你自己。”
彆的她就沒再多說了,彆人夫妻之間相處的事,她不清楚來龍去脈,也不好亂插手亂說話,畢竟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女患者咬了咬下唇,朝著她點了點頭,說:“行,大夫你說的話我回去會想想。等吃完藥我再來找你吧。”
陳凝笑著目送她離開,剛收回視線,周揚就又問她:“小陳大夫,她這個病…用活血化瘀藥來治不行嗎?比如血府逐瘀湯之類的?”
陳凝馬上搖頭,認真地告訴他:“不合適,她的問題在於營血不足,而不是有瘀血。活血化瘀的藥對她來說藥性偏強了,並不適宜。”
“這種營血不足的身痛之證,用桂枝新加湯來治,效果還是不錯的,有空你可以找找醫案。看有沒有類似病例。”
周揚若有所思地想了下,表示記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又問陳凝:“有挺多老年人身上也會疼。那他們這種疼痛用這個藥來治行嗎?”
陳凝看了下表,然後收回視線,一邊收拾桌麵上的資料,一邊說:“這個藥在身痛方麵應用得其實挺多,像一些慢性消耗性疾病,比如糖尿病啊、冠心病或者肺結核等等,如果產生身痛,也可以考慮在藥方中配入這個藥搭配其他藥來治,以減輕身痛的症狀,緩解病人的痛苦,具體的還要視患者的情況來看,應用之前需要辯證的。你也知道,咱們中醫講究一人一方,辯證施治。”
“其實挺多老年人皮膚乾燥,身上癢,後背癢,愛用癢癢撓來撓背,這也是營血不足的表現,是衰老引起的…”
反正這時也沒什麼病人,陳凝便耐心地給周揚講著這副藥方的應用,以及藥方中每一味藥所起的作用。
她不緊不慢地說著話,周揚則低頭在筆記本上快速地記著。兩個人一個願意教,一個願意學,竟然挺有意思的。
梅東來在旁邊看著,嘴角輕輕上揚,隨後又恢複了那一副對什麼都不太關心的模樣。
他這時候覺得,或許這一趟臨川之行不會像他之前想象得那麼枯燥。
周揚記完筆記之後,晃了晃手腕,又活動了一下腰,隨後他站了起來,跟梅東來說:“梅大夫,我帶你去食堂吃飯吧,你沒去過,不知道食堂在哪兒。”
梅東來坐著沒動,說:“我知道食堂在哪兒,黎大夫跟我講過,而且我也去過。”
周揚卻認為梅東來是在見外,不好意思麻煩他。他便走過去,伸手拽了下梅東來,摟著他的肩膀帶著他往外走。
梅東來忍不住要把手抽回來:“哎,彆動手動腳的,你鬆手,我跟你去成了吧?”
梅東來無語望天,最終被周揚打敗,拿著飯盒跟周揚走了。
看著他倆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陳凝忍不住笑了下,心想以後的日子梅東來有得煩了。
中午食堂的菜很寡淡,是白菜燉豆腐,菜湯裡幾乎沒什麼油水。但陳凝已經習慣了,這時候的生活條件就這樣,大家都是這樣吃的,彆人能吃下去,她也能。
飯菜清淡有一點倒是好,就是涮飯盒方便,連洗潔精都不用就能洗乾淨,因為油水太少了。
她最近都是和鄭玫她們幾個人在一起吃飯的,自從上次林副院長的老婆鬨過一場之後,陳凝跟鄭玫之間的關係也近了一些。有時候她們下班也會一起走,鄭玫還約她有空一起去百貨大樓買冬裝。
隻是陳凝最近一直忙著,還沒去,這時她們幾個人也坐在一起,鄭玫看了眼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周揚和梅東來,小聲問陳凝:“我聽說周揚身邊那個人是從京市來的,是真的嗎?他要在你這兒待多久啊?”
陳凝抬頭看了一眼,看到周揚跟常磊他們在說話,梅東來坐在他們身邊,低著頭吃飯,看不出什麼表情。她就說:“是真的,待多長時間我也不知道,也許要一年半載吧,他家裡想讓他多出來走走,跟各地的中醫交流交流。”
鄭玫倒不是對梅東來多感興趣,她就是好奇地問問,這時她碰了碰陳凝胳膊,笑著小聲說道:“周揚他們話那麼多,那個人還不愛說話,他們倆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陳凝蓋上飯盒蓋,說:“周揚跟土匪似的,硬把人拉來的,就這麼湊到一起的。”
這還真是周揚能乾出來的事,鄭玫聽了,跟另位兩個女同事笑了起來。
陳凝回到辦公室不久,周揚和梅東來也回來了,陳凝看了眼梅東來,然後問他:“梅大夫,中午在食堂吃得還行嗎?”
梅東來:“…還行…可以。”
這時周揚卻說:“梅大夫,咱們臨川的條件肯定不如京市,吃的也差點。不過咱們醫院食堂每個禮拜六都會有獅子頭,這個菜做的特彆好吃,特彆香,全是肉,就是不太好搶,到時候我幫你搶。”
梅東來連忙擺手,說:“不用,我不愛吃那東西。”
聽他這麼說。周揚不禁一臉遺憾,說:“那麼好吃的東西,怎麼就不愛吃呢?”
但他也沒再糾結此事,低頭開始啃書。
他翻了幾頁,感覺之前看過的內容有點記不清了,就又翻回去,重看了一遍。
就這樣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終於將那一大章節的內容記清楚。
這時他眼角餘光注意到,梅東來翻書跟他和常磊他們都不一樣。梅東來的眼睛在書頁上一頁一頁地滑過,沒過多久。一頁內容就看完了,而且還不會再往回翻。
看了一會兒,周揚忍不住說:“梅大夫,你看書那麼快,能記住嗎?”
梅東來不愛跟人太過親近,喜歡跟人保持一點距離,但他並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他知道周揚沒什麼壞心眼,也不好不搭理他,就說:“還好吧,一般都能記住,可能是習慣了。”
他說的真是實話,自己也覺得沒什麼,周揚卻像被什麼東西把腦袋給敲了一下,眼神愣愣地看著梅東來,感覺受到了打擊。
這人記憶力這麼好的嗎?太誇張了吧?
質疑過後,他隨即想到了梅東來的身份,作為金針梅家的傳人,梅東來有這個實力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他這人挺善於自我調節的,短暫的失落之後,他很快自嘲地想,世界上有天才,就得有他這樣的普通人。沒有他這普通人,誰來襯托天才呢?
可他回頭一想,梅東來基礎已經很好了,記憶力還厲害,這樣人家還一直看書學習,那他這樣的人是不是得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