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凝匆匆進了院子, 剛走到門口,季深就打開了門,淺淺地點了下頭, 說;“回來了?進去看看吧,季婉跟張言來了。”
這件事他之前跟陳凝說過,但之前他們認為季婉會過幾天再回來。所以季深特意又跟陳凝解釋了一句:“小婉有個朋友, 正好開貨車從西南那邊過來,他們就搭車回來了,所以早回來了幾天。”
陳凝明白了, 這樣的話,對張言來說, 其實會更方便點。這個年代趕火車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彆說是一個難以行走的人, 就是一個健康人趕火車都很吃力。
她點了點頭, 邁進門檻, 這時季婉和季老太太都已經站了起來。
陳凝進去之後,一眼看到一個高大瘦削的青年坐在一個單人椅上, 他皮膚呈現小麥色, 因為瘦削,眼睛顯得比較大。他臉上的氣色不算好, 但骨相不錯, 就算瘦得略微脫相,也能看出來以前是個俊朗的青年。
那人麵上沒什麼特彆的表情, 因為站不起來,他在看到陳凝的時候,微微欠了欠身子,點了下頭, 陳凝在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窘迫。
她知道,這一次張言本來是不同意過來的,他要跟季婉分手。是季婉聯合領導、同事以及張言的家人一起勸說,這才好說歹說地把他勸了過來。
陳凝一進去,就笑著說:“這位就是張言吧?我之前還擔心你倆坐火車會太累,現在順利到了,我就放心了。”
張言客氣地點了下頭,儘管不抱什麼希望,他還是禮貌地說:“嗯,我就是張言。季婉經常提起你,說你很優秀。”
季婉聽到他這個稱呼,抿唇扭過頭去,什麼都沒說。
然後她像沒事人一樣迎了過來,牽著陳凝的手過去坐下,說;“今天提前下班了?”
陳凝笑了下,說:“今天跟院領導去了友誼醫院,那邊有個重病號要會診,會診結束就直接回來了,所以回來得早。”
“說起來,那位老病號也是個老兵呢,是解/放前就參戰的,他的腿早年在雪山上被凍傷,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最近友誼醫院那邊擔心他病情惡化,就建議他截肢。”
凍傷?截肢?聽到這裡,不僅季婉明顯怔住了,就連一直沉默無語的張言都下意識看了過來。
陳凝笑著同他點了點頭,這時季婉好奇地問道:“會診結果怎麼樣?不會真的要截肢吧?”
陳凝笑著說:“不至於的,他體內的伏寒可以用藥驅出來。時間雖然有幾十年了,但精心調理,還是有不小的幾率恢複的。”
“我跟我們醫院兩位老大夫研究了一下他的情況,覺得還可以救。今天晚上他會吃藥,有人在那邊守著,有沒有效果,過兩天就能看出來。”
季老太太在旁邊聽得很用心,聽到這裡,她也聽出了裡邊很關鍵的一些字眼,她不禁問道:“你是說,這個人都病了幾十年了,還能治好?”
陳凝點了點頭,隨後她看向張言,終於問道:“姐,張言是什麼情況?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話都可以說,你們不用有顧慮。”
季婉冷哼一聲,說:“我沒什麼顧慮,有顧慮的是他。人家起初死也不來,要不是我們領導下命令,他父母也逼著他過來,我還真請不動人家。”
陳凝:…看來,他們倆還在鬨彆扭呢。
估計是張言覺得自己的腿好不了了,不想拖累季婉,而季婉卻非要他過來治治。
張言輕咳了一聲,抬起拳頭,掩住自己的嘴,沒說什麼。陳凝卻看得出來,他雖然在勉強保持著平靜的情緒,那股失落和自慚形穢卻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一點。
陳凝隻當沒看見,笑著推了下季婉:“姐,先彆生氣了。你得跟我說說,他當時受傷時具體是什麼情況?受傷多久被送到醫院的?受傷時周圍的環境怎麼樣?”
季婉心裡雖然生氣,但也知道正事要緊。她看了一眼張言,這才說:“張言去年去了東北抓逃犯,在那邊待了幾個月。你也知道那邊從入秋到開春都很冷,當時是一月底,正是最冷的時候,山上就更冷了。他跟同事上山分成兩路去追持木倉犯,就在山腳下的樹林裡中的彈。”
季老太太聽到這裡,喉頭一噎,看了張言一眼,眼裡頃刻間就蓄了一包淚,隻是強忍著這才沒掉下來。
陳凝也暗暗心驚,在那種環境下中彈,如果施救不及時,受傷再加上受寒,誰知道後果會怎麼樣?
張言垂著頭,兩手交錯,手指之間抓得很緊,骨節都被摳成了青白色,估計那段經曆對他來說,是真的不堪回首。
這時季婉也掉了淚,她哽咽著說:“等人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五個小時之後了,他都快凍僵了…”
季老太太聽到這裡,一下子崩潰了,眼淚像斷了線一樣,成串成串往下流。
季婉努力克製著,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張言垂著頭一言不發,季深長呼出一口氣,頓了一下,然後說:“行了,都彆哭了,情緒都收收。”
大概他經曆過的事太多了,像張言這種事,對他來說,也不算是天大的事,所以他的情緒是最平靜的。
至於陳凝,她雖然沒掉眼淚,但心裡也酸酸脹脹的。隻要一想到張言一個人受了木倉傷,腿上不斷地流著血,趴在冰天雪地裡五個小時才被同伴發現,她就難受得不行。
要是把這個人換成季野,她能難受死。所以她這時候也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季婉的心情。
她吸了吸鼻子,拍了下季婉的背,說:“姐,我問這些,就是想了解下當時的環境。因為外部環境對人體是有影響的。我也沒想到是這樣的情形,這一問倒惹你傷心了。”
季婉也不是愛哭的人,這時候她也收拾好了情緒,擦了把臉,說:“沒事,其實這事兒已經過去好久了,也看淡了些,倒是把你跟我奶都給招惹得挺難受的。”
“陳凝,咱們是一家人,我也不跟你客氣。你幫張言看看吧,不管能不能治,我們總要試試。如果實在不能治,你也給我們個實在話,不用怕說不出口。”
陳凝“嗯”了聲,說:“行,我先看看。”
她剛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張言的腿上蓋著個薄毯,看樣子他的腿似乎怕冷。
但她得看看張言的腿變成了什麼樣子,因此她說:“大哥,你能不能幫忙?我得看看他的腿是什麼樣子,從大腿根往下,都得看。”
“這裡不太方便,要不去奶奶旁邊的房間也行。”
這時候已經是秋末初冬了,大家都穿上了秋褲,直接往上擼肯定是不行的,得把褲子和秋褲都脫下來。
季深便站了起來,跟張言說:“走吧,先去那屋。”
季野前幾天把季老太太旁邊的房間整理了一下,就是準備給張言住的,這時候那屋子裡的被褥枕頭和日用品都是全的。
張言並沒用季深扶,他自己拄著個木製拐杖站了起來,一下一下拄著進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季深幫他把褲子和秋褲都脫了下來,身上蓋著被子,隻露出受傷的左腿,這才開門把陳凝和季婉她們放了進來。
陳凝一眼就看到,張言腿上的肌肉瞧著還可以,沒有變形,但關節腫脹了。
她走過去,在他腿上觸碰了幾下,觸手之處,是明顯的涼。肌肉也確實沒有明顯的萎縮跡象,還是有彈性的。
不是萎證,跟崔浩的情況不一樣,很可能是痹證。
陳凝倒也沒忙著下結論,在腿上幾個點上按了幾下。連著按了幾個地方,她注意到張言不時抽一下涼氣,明顯是把他按疼了。
陳凝並沒急著放手,仍然按了一會兒,並把他疼痛嚴重的地方記了下來。
隨後她才問張言:“你疼痛的部位是經常亂竄的?還是固定在一些地方?”
張言不明白她問這個的目的,但他還是如實答道:“不亂竄,疼的地方比較固定。”
陳凝點了點頭,這樣的話,就不是風痹。結合他受傷時的情況,很有可能是寒痹。按理說這種病一般得是體弱的人長期處在寒冷的環境下,或像張淑芹那樣長期接觸涼水才會得的。
但張言當時的情況是腿上受了木倉傷,大量失血,正是氣血虛弱的時候,在那個時候長時間停留在野外嚴寒的環境裡,寒氣趁虛而入,深入血分骨髓而致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隻要沒有器質性的損傷,神經也無礙,那治起來,就有成功的幾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