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出神,目光就落後了半步。咦?
那是——
那日狩獵場上對峙,荀遂離得遠,林笑卻又側對著他,他就知道場上站著侯爺和世子,根本沒注意這世子什麼樣。
現在知道了。
荀遂的目光凝聚。臉爆紅,腿夾緊。案幾之下,狼狽。
荀遂這一刻,暗恨怎麼沒把那玩意兒鎖住。大庭廣眾之下,他竟……
荀遂突兀地扭過臉去,望向另一側,再也不打量眾人。
荀遊璋還以為是陛下一來,遂兒被陛下的氣勢懾住,終於肯規矩了。
荀遂扭過臉去,發現六皇子看著他,荀遂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六皇子傷心而不解地垂下了頭。
三皇子對荀遂頗不屑,但望到怯玉伮時,他的神情不明顯地黯然了下,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四皇子捕捉到那一刹那的黯然,撫摩著杯沿若有所思。
五皇子低著頭,皇後就在上座,他竭力克製著自己。生母之死,流言蜚語,他什麼也不能做,他隻能克製。
四皇子給五皇子倒了杯熱茶,他摸摸五皇子的頭,低聲道:“喝吧。”
五皇子露出個恍惚的笑,捧著茶一飲而儘後冷靜了下來。
秦泯也在宴上,林笑卻看到了他,微微露出個笑來。秦泯回笑,捧著茶示意,一口喝儘。
林笑卻心道,這次該不會又把茶葉一起喝下去了吧。明明是最威武的將軍,怎麼喝茶的時候那麼傻。
秦泯送的寶石林笑卻收到了,林笑卻也不跟他客氣,等回了燁京,就叫山休拿去找工匠打一柄最華而不實的刀鞘。
誰能知道,看似金玉其外的草包刀鞘,也能擁有那麼鋒利的一把寶刀呢。
林笑卻走至半道,就準備隨便尋個位置坐上去。誰知剛走一步,就被蕭倦拎了回來。
張束上前低聲道:“世子爺,上麵才是您的位置。”
林笑卻往上看,首座旁有兩個位置,皇後娘娘坐在左位。林笑卻望到皇後,微微恍惚了刹那。
他沒有想到,能在這樣的場合看到娘娘露出真容。
娘娘生得很美,本就不該藏起來,本就不該在深宮裡漸漸頹敗。哪怕是一朵不起眼的小小花,也應當擁有選擇青山綠野的權利。
林笑卻收回心神,看向右座,他不明白,他一無功績二又不是皇帝的兒子,蕭倦怎麼非要他坐在那麼惹眼的位置。
但這麼多人在場,他不好詢問,隻能跟著蕭倦往前。
帝王落座。林笑卻坐在皇帝右手旁。
宴席開始。
眾人出列,高呼陛下萬歲。
兒郎們獻上排練許久的劍舞。刀劍拚殺之際,鼓聲、琵琶、簫琴塤伴奏,隨著刀劍激烈琵琶聲越發急促,提得人心也跟著急劇跳動起來。
陛下兩側護衛在旁觀表演時,手按在劍鞘位置,若有人持刀僭越上前,當場斬殺。
張束亦捧著陛下的寶劍在旁。
以往先皇在時,兒郎們的劍舞多是木劍,蕭倦上位後,偏愛真正的刀劍相擊,這才有了如此激烈的刀劍之舞。
排練時,稍有不慎受傷,便會被踢出隊伍。
訓練時教官一再強調,萬萬不可亂了步伐,破了陣營,若是不慎滾到陛下那邊,不但會被當場斬殺,還會牽累家族。
宴廳無比寬廣,有足夠的施展空間。
參宴的哥兒們看得目不轉睛,紈絝子弟們也暗自喟歎,怎麼自己就沒有那樣的好身手。
劍舞畢。陛下賜酒,道:“錚錚有聲,虎躍龍驤。朕的龍驤將軍合該從你們中出。”
刀劍兒郎們激動不已,龍驤將軍官職不算大,但每一個曾任龍驤將軍的人,都是陛下看好的人。先皇當初提拔秦泯,就是讓其先任此官職曆練。
刀劍兒郎們這些天著實辛苦,白晝要打獵,前三天是訓練官選拔的時候,第四天選了些打獵成績突出身手也好的兒郎。這些兒郎白晝得好生打獵,到了傍晚便歸隊排練。
若是白天表現太差,到傍晚就會被踢出去。
若是傍晚的排練實在堪憂,也會被剔出隊伍換人。
其中有不少兒郎,之前也參加了篝火宴上的祭祀儀式。
秦泯當年沒有參加這些,他打獵頭一天白晝就打了一頭虎,鎮住了所有人,直接得到先皇青眼,哪還用參加這些儀式。
這麼多年,再沒有一個敢單槍打虎。秦泯的事跡也是這些兒郎們心中的傳說。
如今得到陛下賞識,兒郎們痛飲美酒,侍者恭敬上前收了劍退下。
兒郎們入座。有一武將摸了摸自己兒子的頭,低讚一聲:“你長大了。”
他的長姐也拍了一下他的背,道:“乾得還不錯嘛,像模像樣的。”
那兒郎微紅了臉,低聲道:“那是當然。”
說完,又忍不住看向了對麵的一個哥兒,那哥兒也正巧看著他,對上目光羞紅了臉,垂下了目光。
兒郎亦是不自在地捧起茶杯,沒喝,怔怔地發呆。
武將看在眼裡,準備過後就去提親。
養在行宮裡的舞姬們亦是獻上舞蹈。幾番過後,開始根據狩獵行賞。
這兒郎獵得麋鹿兩匹,狼三匹,其它若乾,不錯的成績。太監念到時,他壓下激動,平穩地上前領了賞。
金銀珍寶、佩刀佩劍、書畫珍玩、綢緞若乾……狩獵的野獸越凶猛,得到的賞賜越豐富。
這隻是明麵上的賞,秋狩返京後的提拔才是重頭戲。
行賞過後。丞相荀遊璋突然出列,說有寶獻於帝王。
蕭倦起了興致,允他進獻。
竟是一柄天降隕石打造的寶劍,劍身烏黑如淵,劍刃吹發可斷。
荀遊璋親自捧著寶劍跪在階下講述寶劍的來曆與不凡。
蕭倦竟緩緩下了台階。
在側的護衛神經緊繃,握住刀柄,生怕荀遊璋做出什麼謀反弑君的舉動來。
但荀遊璋恭恭敬敬,就算蕭倦當場拔出劍,緩緩架在他的頸上,他也仍是麵色如常。
一旁荀遂差點叫出了聲。跟著荀遊璋的小廝顧不得尊卑眼疾手快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劍刃移動,並沒有出現血濺當場的可怖局麵。
這劍確實吹發可斷,荀遊璋頸項旁一縷碎發應劍而落。
蕭倦抬開了劍,指尖輕撫劍身,讚道:“好一柄寶劍!丞相,你可介意朕借花獻佛?”
荀遊璋道:“這是臣的榮幸。”
荀遊璋如此識趣,蕭倦親手扶他起來。令張束扶荀遊璋重新入座。
張束是蕭倦身旁最親近的太監。即使荀遊璋根本不需要人扶,但還是在張束和樂融融地攙扶下入了座。
林笑卻旁觀著這一幕戲,誰知下一刻他自己就成了戲中人。
蕭倦道:“怯玉伮,過來。”
林笑卻的心猛地一跳。
在蕭倦壓迫性的目光下,林笑卻不得不走了下去,一步步走到蕭倦身邊。
蕭倦執起林笑卻的手,將劍贈予了他。
蕭倦站在他身後,握著他的手,當場舞了一招極其精妙的劍術。
眾人震之。
蕭倦道:“當年濟北王,為大鄴立下不世之功。鞠躬儘瘁,嘔心瀝血,以致英年早逝。留下怯玉伮一個獨子,養在皇宮。兒將及冠,朕借花獻佛,到時及冠之禮,眾臣可入宮觀禮。”
眾臣出列,道:“善!”
蕭倦又道:“諸君兒郎雄姿英發,諸君女郎亦不讓須眉。冬日宴,可攜家人齊赴。”
眾臣道:“善!”
心中卻思量,陛下這是要給太子選妃,還是給世子選妃?
若是前者,當然好;若是後者,世子身體病弱,嫁過去豈不是要守活寡?
但陛下命令,怎能不從。萬萬不可敷衍,隻能犧牲自家女兒哥兒了。
荀遂聽了,心道,難怪今天讓哥兒把麵紗揭了,這是要讓這小世子直接宴上看看容貌呢。
不過……倘若他進宮,當個世子妃,豈不是能借機找到謝知池?
至於小世子,病弱得不行,荀遂心道,他不介意在床上攻伐勞累的。
小世子躺著,漂漂亮亮,清清冷冷,落點淚珠,荀遂決不會嫌棄他。
當然,荀遂心中最寶貴的還是謝知池。
他終於找到了辦法去見謝知池,眼中的光盛得要溢出來。
六皇子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而上座的皇後,眼見著這一切,驀然眼前發黑。
天徹底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