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果然,睡眠治愈一切。
就算有再多的情緒,經過一夜的沉澱,也在朝露中自然而然地蒸發了。
為了避免蕭倦下朝來又找他過去,林笑卻連忙洗漱了穿好衣裳拿著出宮的令牌往外走。
山休連忙道:“主子,坐馬車。”
現在這宮裡,除了皇帝能在皇宮裡坐馬車,小世子也能。皇帝特賜的恩典。
林笑卻隨口應了,笑著想出宮玩一趟。來這世界一遭,臨走了多看看才不遺憾。
馬車一路出了皇宮,林笑卻讓先去威侯家裡。他想看看追風和踏雪怎麼樣了。
到了威侯府,下人們看見馬車上明顯的皇宮標誌,連忙去叫了管家。
管家一來,見是小世子,趕緊迎了進來。
“追風早好了,”管家道,“每天跟在踏雪屁股後頭,吃草料都叫不走。非要踏雪吃完了,它才賣慘去吃。威侯府哪缺它吃的,一天到晚淨作怪。”
林笑卻聽得直樂。到了乾淨整潔的馬廄,正不耐煩追風的踏雪見他來了,擠開追風走過來。
林笑卻抬手摸了摸踏雪馬頭,踏雪懶洋洋的,很享受的樣子。
管家道:“踏雪喜歡世子咧。踏雪誰都不喜,連侯爺也不怎麼搭理,追風更是懶得看。唯獨每次世子來了,哪還有那煩人勁兒?主動擠過來親近世子還來不及。”
踏雪仿佛能聽懂似的,打了個響鼻表示再說它可不樂意了。
管家笑罵:“這熊孩子。”
侯爺連年征戰,也沒娶妻生子,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又喜歡上了世子爺。管家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侯爺這一輩子估計是打光棍的命,這兩匹馬在威侯府裡待遇跟孩子也沒啥差彆。
管家體貼自家侯爺,想留下小世子等侯爺回來,可謂是絞儘腦汁地投人所好。他打聽到小世子喜歡聽故事,就閒扯了話頭說起侯爺打戰的各種謀略,林笑卻聽得津津有味,一時間忘了出去玩了。
到了下午,秦泯回來了,林笑卻才恍然大悟,怎麼停留了這麼久。
管家功成身退,笑著給侯爺使了個眼神,好好表現呐,可不要跟追風似的,再怎麼追風,也追不到踏雪。
秦泯站定,玩笑道:“世子是來找秦泯的,還是來見追風。”
林笑卻誠實笑道:“不巧,見追風踏雪,竟撞見了侯爺。”
“看來我還是沾了追風踏雪的光,”秦泯上前,伸開手,“不知有沒有榮幸,得到世子的光芒普照。”
林笑卻沒讓秦泯的手落空,笑著與秦泯擁抱了一下。
秦泯雖想多抱一會兒,但還是克製住自己,放了小世子自由。
林笑卻退後兩步,道:“秦泯,我還沒看見你鑽木取火。你吊著我,我不看完再走,不會安息的。”
秦泯上前捂住了林笑卻的嘴:“瞎說什麼,你要瞧,我隨時可以鑽。安息不安息的,不吉利。”
秦泯的手好糙,比皇帝蕭倦的手更糙。蕭倦再是勇武,也沒有上過戰場,沒有受過傷。而秦泯,沙場裡活出來的將軍,手不但糙,還有疤痕。
林笑卻的呼吸被秦泯的手掌擋住,漸漸濡濕了那手心的疤。微微的癢意從手心一直上湧到心間,仿佛那道疤重回了傷口時期,血淋淋,泛著疼。
秦泯多想上前,將林笑卻抱在懷裡,不管不顧,告訴世子這些日子以來他心中的思念。但秦泯隻是站在那裡,收回了手,笑:“我這就讓人去準備,馬上就給世子看看,幾百上千年前,那時候人們生火的辦法。”
在碰到木棍之前,秦泯趁林笑卻不注意,將那呼吸濡濕的手心印在了臉頰。
捂過小世子唇瓣的手心,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還帶著一點點濕意。秦泯臉微紅,為這卑劣下流的舉動感到微微羞愧。
他不舍地垂下手,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貼他的臉頰可以,貼木棍不行。擦乾淨,不讓木棍得意。
秦泯開始鑽木取火,鑽到最後真的冒煙了,木絨一燃,火也起來了。
林笑卻笑道:“秦泯,你怎麼這麼厲害,什麼都會!”
“手糙,力氣也大。”秦泯笑著加柴火,準備就在這空地上將火燃起來,烤肉給小世子嘗。
林笑卻說他也要試試。秦泯拍了一下林笑卻的手:“有木刺,到時候還得勞累我做拈針挑刺的活兒。我倒不會累,隻是怕世子疼得掉淚。”
林笑卻有些遺憾。秦泯道:“你覆在我的手上,把我的手當木材,我帶你再來一次。”
林笑卻搖頭,他不是小孩,不折騰人。
秦泯道:“快,等我這把也升起來了,可就沒有第三次機會。”
林笑卻心癢癢,生怕錯失良機,手一下子就覆了上來。
秦泯凝住,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丟臉咳嗽,還好他深呼吸抑製住了。
搓木棍搓啊搓,動起來手也摩擦摩擦,林笑卻暗道還好自己洗澡了,不然要是搓出些汗漬可就好丟臉。
秦泯心神一會兒恍惚,一會兒凝聚,最後冒煙燃火。林笑卻驚喜道:“成了。”
秦泯望著小世子眼裡的笑意,心跟著甜甜的,明明平時不愛吃甜軟的糕點,可小世子在這裡,偏偏就是讓他覺得甜。
火燃起來,管家準備好的肉串架起來,煙大,秦泯帶著小世子後退。
肉串的香氣漸漸冒出來,油滋滋香得站再遠也能聞到。林笑卻摸摸肚子,想吃了。
秦泯淨了手,竟少年氣地覆在了林笑卻的手上,林笑卻笑著輕瞪他,秦泯道:“禮尚往來。怎樣,是我的手背糙還是手心更糙。”
林笑卻聽了,頗有探索精神地握住了秦泯的手,仔仔細細地撫摩片刻,道:“手背曬黑了,手心握刀槍韁繩,有疤有繭。”
林笑卻撫摸著那道疤,倏地問:“秦泯,你身上也有這麼多疤嗎。”
秦泯心一軟,說沒有。
“我武力高強,很少受傷,沒有疤痕。”他騙他的,林笑卻也知道他在撒謊。
秦泯靜默半晌,說了實話,他受過很多次傷,留下很多道疤,有的深有的淺,有的險些傷及性命,有的很快就痊愈。無論什麼傷哪場戰役,都已經過去了。他活著,就是已經過去的證明。
林笑卻撫著秦泯手心的傷疤,一時之間竟不知什麼言語能表達此時心情。
秦泯問:“怯玉,我可以抱抱你嗎,就一會兒。”
林笑卻抬眸望秦泯,在這個世界他交到的朋友,以後可能沒有多少見麵機會了。等他離開這個世界,就是徹底的永彆。
林笑卻“嗯”了聲。秦泯將林笑卻抱在懷裡,珍重無比,不敢用力。即使想融入骨血,依舊小心翼翼,生怕傷到怯玉。
林笑卻在秦泯懷裡,說起那把秦泯贈予的寶刀。
“寶石你給我了,刀鞘也打了,特彆華麗,特彆重,我提著手軟,隻能擱置。秦泯,我不會用刀的,為什麼要送給我你的刀。”
秦泯摸著林笑卻的頭發,說沒有不會用刀的人,隻怕要用刀時,身邊無刀可用。
“我會是最鋒利的一把,”秦泯說,“怯玉手中太多的刀劍,我會是最好用的一把。”
林笑卻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肉串的香氣越來越香,他的心思卻不在吃喝上了。
他說:“我沒有敵人,我不需要刀劍。秦泯,保護你自己,而不是與你無關的我。”
秦泯擁世子在懷,道:“不是無關,隻是無緣。”
秦泯能看出來,小世子對他並無情愛之意,隻有知己之誼。
他不會勉強,怯玉本就該高高興興、快快樂樂、自由選擇。他不會勉強。
宮中為怯玉選妃的事,他知曉。他沒有資格沒有立場沒有理由去阻攔。
不婚不娶是他自己的選擇,他無權乾涉小世子的選擇。
這麼多年下來,他早就明白一個道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強求不得。
林笑卻問:“秦泯,你會怨我嗎?”
秦泯撫上林笑卻的臉龐:“怎麼會?怯玉,他人的愛恨情仇,在他人心中,你無法把控。
“你唯一能把控的,是你自己的心。不要難過,不要傷悲,做你想做的事,走想走的路。不要背上來自他人的負擔,你心善,人善被人欺,到最後,誰都想將那些沉重、汙濁、濃稠的欲念,壓在你身上。”
“隻要你把控好自己的心,池魚綁不住飛鳥。”秦泯望著天際,道,“無論是邊疆大漠,還是大鄴都城,都隻是一方窄窄的池塘,生死榮辱,誰也越不過去。”
“我希望,”秦泯低頭,望著怯玉,“你是例外。”
肉串烤好了,林笑卻笑著吃,淚水卻落了一滴。秦泯看見了,林笑卻撒謊說是下雨了。
想起現在冬天,又改口,是雪在他眼下融化了。
“雪不聽話,”林笑卻抱怨道,“那麼多的地方不落,偏尋我這方窄地兒。”
並未落雪,秦泯沒有拆穿。
秦泯說他人高馬大,他給小世子擋住。他沒有吃烤好的肉串,他用乾淨而粗糙的手,抹下那滴融雪。指尖一燙,心也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