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晏巉漸漸睡著了。
明明腳踏窄小,睡得不舒服,但晏巉久違地沒有陷入噩夢之中。
往常,那些黏膩的目光到了夜晚,就會變成噩夢侵襲。晏巉在夢境中越是痛苦,醒來後越是厭惡與人的接觸。
到最後竟到了連自己的弟弟也無法接觸的地步。
晏巉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隻能搬離了晏宅。
夜色深深。
鳳棲宮的人都睡了,承明宮的皇帝卻越想越不對勁。
晏哥和婢女現在在做什麼,晏哥真的不碰女人嗎。平常的女人或許不碰,可那賤婢長得那般模樣,說不定晏哥會被蠱惑的。
趙異摸了摸自己的臉,被那賤婢打得青腫了一塊,要是彆的人,他早就拔刀砍了。
晏哥非要護著,一定是瞧上那賤婢了。
趙異宮裡沒人,他抱著被子落淚,落完一番他隨意擦了擦,冷著臉提著刀就往鳳棲宮趕。
不過一個婢女罷了,殺了又如何。
下人們見皇帝來了,剛想通報,趙異的刀光就晃了他們的眼。
守夜的下人連忙跪了下來,眼看著趙異推門而入。
趙異提著刀往腳踏趕,正準備拔刀殺之,好險好險,竟是晏哥。
趙異差點驚斷了魂兒。
平日裡晏巉早該醒了,但今天睡得格外的沉,趙異又偷偷摸摸的,竟沒被驚醒。
趙異驚魂未定,循著光影瞅到床上有一人。
好哇好哇,一個婢女竟敢把主子趕下床,自個兒占著主位睡。
看今天他不把她殺了,他就不姓趙!
趙異拔了刀就要砍下,但夜風吹動床簾,露出床上睡得正香的佳人,那小臉蛋怎麼能睡得那麼香。
趙異疑惑了,刀一時之間沒能砍下去。
殿內就留了幾盞燈,看不太清,趙異垂下刀,爬上床,湊近些看。
好哇,就是這婢女打了他,竟敢打他,還有沒有王法了。
林笑卻睡夢中被驚動,手胡亂一抓,就把趙異的頭發揪住了。
揪了揪揪不動,好像在夢裡啃吃的,舔了舔嘴吃得香香,指定做著美夢呢。
這賤婢,打了他還敢睡得如此之香,奇恥大辱,不殺了她難以泄心頭之恨。
趙異舉起了刀,就要砍下。
林笑卻直覺般驚醒了,腳下意識狠狠一蹬,好似被鷹捉住的兔子絕命反抗,沒防備的趙異被一腳蹬下了床,撞到硬物腦袋都磕破了。
這猛地一聲,林笑卻驚叫起來,晏巉也醒了。
林笑卻驚叫幾聲,想起自己現在是啞女,又猛地閉了嘴。好在啞女是能啊出聲的,應該沒有暴露。
晏巉聽到聲響,立馬取出藏劍,拔劍喝道:“誰!”
“來人!”
下人護衛剛要進來,趙異流著血吼道:“都滾出去!是朕!”
下人和護衛又按兵不動了。
晏巉道:“趙異,深更半夜,你來做甚。”
趙異竟不想說實話,將刀收回去,掩飾道:“晏哥,太黑了,我怕。”
“我流血了。”趙異咬牙切齒道,“被這賤婢踹的。”
晏巉收了劍,點燃了幾盞宮燈,殿內一下子亮堂起來。
晏巉冷漠地望向趙異:“所以,你是來爬我的床的。”
“不是!”趙異連忙解釋,“我隻是——”
話沒說完,他自個兒停了。
趙異譏笑道:“是又如何。難不成要朕看著你跟這賤婢親親我我。”
“他可是把朕的頭弄破了,晏哥你瞧,還流著血呢。”趙異摸了一手血,嫌不夠驚悚似的,往自己臉上抹。
他笑:“我要讓人來看看,晏哥是怎麼縱容一個婢女欺辱皇帝的。我要讓天下人都看看,貴妃是怎麼學起了先皇後,欺壓帝王,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持朝政了。”
趙異笑了起來,頭真的好疼:“晏哥,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晏巉冷眼瞧著,等趙異發完瘋,他道:“陛下,你臉臟了。既然小憐弄臟了你,把你擦乾淨就算賠罪。”
趙異眼淚大顆大顆往下冒:“晏哥,我要你替我擦。”
晏巉沒再說話了。
林笑卻想了會兒,嫌棄地找了塊擦桌子的抹布,湊近趙異胡亂給他擦了擦。
抹布糙得很,趙異一動不動站著,林笑卻擦了又擦,陷入痛苦的趙異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推開了林笑卻:“有你這麼伺候人的!”
臉都快被擦毀容了。
林笑卻被推開,更是懶得擦了。慢慢退到晏巉身後,扯住了晏巉的袖子,氣得趙異眼神越發狠戾。
但最後,趙異沒說什麼,帶著自己破了的腦袋找太醫去了。
趙異一向是命大的,喝兌了水的毒酒沒死,磕破腦袋也不會死。
趙異視下人如豬狗,隨意宰殺,對太醫卻算尊重,經常厚賞。
他包了滿頭的紗布,舒廂湊了過來,在他身側吹了吹。
說著什麼吹吹就不疼了。
趙異本想扇他一巴掌,這會兒不知怎的,竟然手都懶得抬了。
趙異走後,林笑卻才輕輕地出聲告狀:“大公子,他要殺我,我看見刀了。”
晏巉下意識想抱住他,如同抱小小的怯玉伮一樣。差一點點碰上,晏巉痛苦地垂下了手,退後了一步。
“怯玉伮,你記著,在他麵前不要出聲,你是啞女,哪怕女子的身份暴露,你也還是不能說話,先天失語。”晏巉解釋道,“趙異突發性耳聾眼瞎,心理扭曲,你是啞巴,他會不自覺關照你。”
晏巉明白,若今天在這裡的是其他婢女,趙異早就殺了。絕不會走得如此輕易。
晏巉冷漠道:“即使是趙異這等病態之人,竟也能體會到同病相憐。”
話落,他淡淡笑了幾聲,似譏似嘲。夜風中幾度薄涼。
晏巉抬起自己的手,到現在,偶爾他連自己觸碰自己,都感到惡心了。
耳聾眼瞎,尚且能找到同病相憐之人,而他晏巉……
倘若一個人連擁抱自己都做不到,他還能擁有什麼。
晏巉上前一步,克製身心的煎熬,抬起手想要撫上怯玉伮的麵龐,可手始終隔著一寸距離,顫動著,無法觸碰。
林笑卻望著晏巉,他不明白大公子為什麼瞧上去這般痛苦。
“大公子——”
晏巉合攏手掌,緩緩垂下,道:“叫我大哥吧。”
他也想,哪怕隻是口頭上,想與他人的關係親近一些。不帶情玉,隻是普普通通尋尋常常的親近。
他過去很喜歡聽二弟、三弟叫他大哥,可自從察覺自己連弟弟們偶然的觸碰,拍肩膀等都受不了,他就不得不離遠了。
林笑卻輕輕叫了聲:“大哥。”
晏巉好久沒聽到這一聲大哥,這一刻,竟有潸然淚下的衝動。
重新洗漱一番,林笑卻看著晏巉睡到腳踏上,突然道:“大哥,我們一起睡床吧。很大的,一人一邊。”
林笑卻左翻翻右翻翻,翻找到一床被子,卷了卷當阻隔物放在中間:“一人一半好不好。”
燈火裡,林笑卻淺淺笑著,那目光柔和無情玉,隻有清澈如水的善意。
晏巉不知怎的,應了。
晏巉上床躺了下來,林笑卻也平躺著,他突然問:“大哥,以後晚上的時候,我可不可以跟你說說話。”
“白天我不會說話的。”林笑卻道,“我會講故事哦。”
上個世界聽了很多的故事,現在他也會講了。他自賣自誇道:“聽我講的故事,很快就能睡著,睡得很香很甜,一覺睡到大天亮。”
晏巉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說:“好。”
林笑卻笑得更開懷了,他閉上眼睛,開始講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小烏龜生活在海邊,他聽說這世上除了這片海還有很高很高的山,他告彆父老鄉親,說要去看看傳說中的高山……”
可惜故事才剛講了個開頭,他就睡著了。
這一天實在折騰,怯玉伮累了,要睡個好覺養精蓄銳才行。
晏宅裡。
晏彌收到了大哥的回信。信上說會找機會把怯玉伮送出來。
晏彌撫著信上怯玉伮三個字,竟舍不得將信燒掉。
晏彌一個不信鬼神的人,竟覺得燒掉帶有怯玉伮名字的信是不祥的。
他撫著信,想起怯玉伮說的要做一把琴,半夜尋刻刀,在自己尤為珍惜的琴上,更加珍惜地刻下了怯玉伮三字。
怯玉伮進了宮,也不知有沒有人照顧。他一直照顧著的孩子,叫他怎麼放心得下。
夜深人靜,晏宅裡,唯獨燈火輝煌。從深夜一直亮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