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濮陽邵一腳狠踹上去,人仰馬翻,桌子都碎了,趙異猛地吐出血來。
書香見了,趕緊跪得更遠。
濮陽邵收了腳,讓不慎倒地的親衛離開。
趙異在廢墟裡又吐出一口血來。
濮陽邵道:“陛下不要再惦記小憐和晏巉,那是本將軍的人,本將軍不想聽到他們的名字,從彆的人口中說出。”
“請陛下放心,如此佳人,本將軍怎會薄待。你與其擔心本將軍的妻妾,不如操心操心自個兒,能不能活到立春。”
趙異擦了擦下巴上的血,本想繼續針鋒相對譏嘲這蠻子,可想到小憐,想到晏哥……他若是當真刺激了濮陽邵,小憐被遷怒怎麼辦。
她都沒辦法說話。
他給小憐暖過腳、洗過腳,給她洗帕子,想要好好養著她的,可現在卻讓她成了彆人豢養的妻妾。
濮陽邵這粗人,一定會嚇到她的。
趙異笑了笑,道:“濮陽邵,朕實話告訴你,小憐晏哥,我都沒碰過。”
“你要是草率碰了他們,他們會恨你的,恨之入骨。晏哥心有疾,沒辦法跟人接觸。小憐年齡小,是個小啞巴,你要是待她好,她會慢慢接納你。”趙異笑,“他們都很好,是朕無能,害了他們。”
濮陽邵沒想到趙異如此純情,竟然肯守著佳人不碰。
投桃報李,濮陽邵對這小皇帝印象倒好了些。
濮陽邵笑著扶起了趙異,拍了拍他肩膀道:“陛下放心,就算他們早就被你碰過,夜夜春宵,微臣也不會介意。我娘帶著我改嫁好幾次,就算小憐給你生過娃娃,對本將軍來說,把娃娃殺了即可。小憐,本將軍不會嫌棄。”
濮陽邵說起小憐,笑容倒真心了些:“她是個好孩子。本將軍喜歡得緊。陛下以後不要惦記了,好好讓出江山美人,沒準本將軍大發慈悲,願意讓你多活些時日。”
濮陽邵鬆開手,對手下道:“找個太醫過來,給咱們陛下看看。還有那晚上的慶功宴,彆忘了叫陛下去。”
濮陽邵走後,趙異又吐出一口血來。
書香譏諷道:“陛下如此委曲求全,還真是出乎奴才意料。”
趙異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仰著頭癱倒道:“舒廂,你走吧。去彆的地方。”
書香不解。
趙異道:“小憐是小憐,晏哥是晏哥,你是你。你不用與人相比。”
書香更困惑了,他緩緩靠近趙異,不明白陛下是怎麼了。
趙異見他靠了過來,一下子翻身掐住了他的脖子。
書香掙紮起來。
趙異在方才的委曲求全裡,突然想到對小憐和晏哥有威脅的不止是濮陽邵,還有膽敢詛咒小憐晏哥的舒廂。
過去他愚蠢,什麼都不當一回事。現在淪為階下囚,卻開始防患於未然起來。
趙異畢竟剛受了傷,書香拚死掙紮下,掙脫了趙異。
書香猛地咳嗽,踢趙異幾腳,趙異也沒力氣掙紮了。
在院子裡玩玩具,不想玩了的趙岑來看兒子,見到書香踢趙異,連忙跑過去趕書香。
“不準欺負我兒子,走開,走,走開!”
書香見到太上皇,泣笑道:“他要殺我,我隻是踢他幾腳怎麼了。”
趙岑道:“殺我,不踢兒子,殺我,不踢兒子……”
倒在地上的趙異,不知怎的,眼裡湧出了淚水。
成為階下囚後,他就不愛哭了,總是笑,笑得譏嘲,笑得張狂。
這還是第一次,又落下了淚來。
書香擦了擦眼,沒再做什麼,孤零零的離開了。
天下之大,竟沒有他容身之處。
他散漫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鳳棲宮。
慶功宴的準備下人們很忙,他穿著太監服混了進來。
他突然很想去沐浴,想用貴妃娘娘的浴池沐浴。
陛下說他是夜壺,他不是,他把自己洗乾淨了。
不但把自己洗乾淨,浴池他也沒弄臟的。不臟的。
書香混進了浴室,浴池裡竟正好倒滿了水。這是天意。
書香笑了下,緩緩步入了浴池中。
正殿裡,下人說沐浴的水備好了,附近的宮人也離開了。
林笑卻男兒身,為了不暴露這一點,每次洗浴都是請下人倒好水後遠遠地離開。
林笑卻淺笑著點點頭,下人紅著臉退了下去。
書香淹沒在浴池裡,強迫自己不掙紮,不折騰,就這樣淹死在浴池。
冬日熱氣繚繞,浴池裡鋪了很多很多的乾花瓣,林笑卻走進浴室,鎖好門窗,緩緩脫下了衣裳。
熱霧濕潤了整座浴室,林笑卻步入浴池,卻倏地被絆倒了。
林笑卻驚嚇出聲。
自儘的書香睜開了眼,竟潛意識求生掙紮站了起來。
水霧中,書香見到林笑卻,本是滿心難言又羞愧,可是——
姑娘怎麼——怎麼——是個男的?
林笑卻嚇得趕緊跑,他沒注意到底是誰,以為是鬨水鬼了。
又不敢喊人,隻能跑,快點跑。
233沒說這個是靈異世界啊!他最怕鬼了。
倏地,書香上前捉住了林笑卻。
林笑卻嚇得險些暈厥過去。
“姑娘,是我,書香。”
林笑卻還是差點暈了。
書香連忙摟住林笑卻上了岸。
林笑卻好半晌才緩了過來。
書香卻安靜得像具屍體。
林笑卻想推開書香去拿衣衫穿,書香卻緊緊抱住他,不讓他去。
“原來不是姑娘,不是小憐,姑娘一直在騙人。”書香想到那日去晏府,一下子串聯了起來。
“難怪找不到怯玉伮,原來是書童穿了女裝。”書香笑,“原來是這樣啊。”
林笑卻推他,書香道:“姑娘,你彆怕,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
林笑卻不言。
書香道:“無論姑娘是誰,都是書香的主子。你救了我,這是天意。”
書香按倒林笑卻,臉龐緩緩往下:“我會向姑娘證明忠誠。”
書香獻媚慣了,表忠心竟下意識還是獻媚。
他張開口想要含住,林笑卻趕緊逃了。
林笑卻想去找大哥,想找晏巉,書香泣淚問:“為什麼人人都嫌棄我,書香真的臟到了夜壺的地步,你殺了我好不好。”
林笑卻慌亂的心更亂了。
他想了想,咬牙停了下來。
林笑卻轉身問:“所以,你是來跳浴池自儘的?”
書香笑著落淚:“不,我是來求生的。”
想要一個人救救他,誰都好,請救救他吧。
林笑卻遲疑了許久,披了件衣衫緩緩走近了書香。
“你為自己挑選了新的名字,期冀新的人生,也請自己給自己一條生路吧。”
書香怔了片刻,問林笑卻為何不要他。
林笑卻道:“你是一個人,又不是一個物件兒,我不能要。
“情愛之事,我也不喜歡。你要是非得如此,就是強迫於我,我會反抗的。”
書香聽了,輕聲笑了起來,淚水滑落眼角,他隨意擦了擦。
隨後道:“奴才打擾了姑娘沐浴的興致,實在不該。姑娘,奴才想重新回到姑娘身邊,安安分分地為姑娘辦事。好不好。”
林笑卻見自己身份暴露,隻能答應下來。
“貴妃娘娘那?”書香問。
林笑卻道:“我會說服大哥的。”
書香笑:“好,我等著姑娘的好消息。”
書香離開前,問林笑卻擔不擔心他把這事說出去。
林笑卻道:“我不會死。”死的隻會是書香。
書香靜靜地望著林笑卻,水霧裡,麵前人如夢似幻神妃仙子……書香道:“姑娘聰慧,如此容顏,是男是女已經不重要了。”
書香本該走了,卻難以挪動腳步。
過了許久,他問:“姑娘,能給奴才一個擁抱嗎。奴才死裡逃生,姑娘願不願意抱抱奴才。”
林笑卻默了一會兒,抬起手抱了上去。
書香先是怔愣許久,隨即淚水大顆大顆滾落,好似心內近二十載的苦難都流淌了出來。
林笑卻的熱水沐浴泡湯了,但是書香的淚一樣熱,更熱,燙得人心發軟。
他抱著書香,慢慢坐了下來,書香躺在林笑卻懷裡,林笑卻想起書香夢裡念叨娘親的事,學著娘親一樣抱著書香,輕輕拍他的背,低聲哼起了歌謠。
書香仰頭望著林笑卻,眼眸好似水洗一般乾淨。
在這一刻,他心中沒有欲念、貪念、仇怨,他隻是躺在了娘親的懷裡,當了一回乖巧的孩子。
書香不願夢醒,寧願在這水霧漫天的浴室裡,就此度過他微賤的一生。
但林笑卻最後累了,沒唱了。
這場夢也就醒了。
欲與貪,情與怨,活在這世上,終究是無法徹底擺脫。
書香明白,姑娘不是娘親,也永遠成不了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