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更 這是夢,可以放縱(2 / 2)

那句弟妹被潺潺雨水衝得稀碎。

這一個荒唐的夢,長得無休無止。

雨夜好入眠,此刻的皎梨院被雨簾圍了起來,陷入安睡。

值夜的是摘星,下雨涼爽,一改前幾夜的燥熱,因而小丫頭睡得特彆沉。

可內間的崔寄夢卻睡得不安穩,時而發出痛苦的夢囈。

小丫鬟摘星半睡半醒間,聽到小姐房裡傳來微弱的說話聲,她閉著眼豎起耳朵細聽,“不可以,求你,不要這樣……”

聲音軟軟糯糯,帶著哭腔,像她家小姐,但又不像,小姐的聲線沒這麼媚。

可過一會又沒動靜了,隻聽見外頭雨滴拍打芭蕉的聲音,摘星以為自己在做夢,她困得很,又睡過去了。

而帳子裡,崔寄夢還睡著,窗外簷下燈籠的光照在白色中衣上,雪一樣安靜純白,隻是中衣的主人卻睡得不踏實。

眉頭緊皺,胸口因呼吸急促一抖一抖,嘴巴也微張著,像是溺水了在呼救,卻因在夢裡發不出聲音。

嘴唇嗡動半晌,終於低低哭了出來,這一聲淒婉動人。

這回是真的把摘星吵醒了,小丫頭鞋都顧不上穿,急急奔入內間。

隻見崔寄夢不知夢到了什麼痛苦的事,手抓著被褥,雙膝屈起,足麵來回蹭著褥子,後背緊張地拱起,正往上方送。

好像被一個隻看不見的野獸狠狠叼銜著一樣,十分可憐。

摘星湊近一看,小姐臉上冷汗涔涔,不,不止是冷汗,還有眼淚。

她哭得十分難受,胸口都在顫。

小姐落水後一直做噩夢,如今模樣,可不就像是溺水了麼?

她知道小主子遠離家鄉很不容易,摘星亦鼻尖一酸,伸手拍了拍崔寄夢肩頭要把人叫醒。

正好崔寄夢長長哭吟一聲,從夢中驚醒了,像被卸去渾身的力氣,癱在床上怔怔看著帳頂,急劇地喘l息著。

摘星趕緊上前扶起主子,發覺崔寄夢後背被冷汗浸濕了,身上熱乎乎的。

“小姐,可是做噩夢了?”

“沒有……”

崔寄夢聲音軟的嚇人,甚至有些顫抖,她先是搖搖頭,再點點頭。

這時住在耳房的采月和管事嬤嬤也聽到了屋裡的動靜,急忙趕過來。

“小姐這是又魘著了?”嬤嬤心疼地問,而采月更是擔心,要去點燈。

“彆……彆點燈!”崔寄夢驚呼,她拉過被子蓋住腿,遮住被浸透的褻衣。

“我沒事,我隻是夢見阿娘了。”

屋裡主仆四人都陷入了沉默,嬤嬤和摘星采月是心疼,而崔寄夢則是因為羞愧。

她說了謊,她沒夢到阿娘。

采月見小姐垂著頭在沉默,看上去情緒低迷,不免想起十年前的那件事,那時她十五,崔寄夢還是個七歲小孩。

她心疼地上前抱住崔寄夢,“好小姐,那些都過去了,現在小姐在京陵,老夫人、老爺夫人們都疼愛小姐,二公子也很喜歡小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夫人在天之靈也會替小姐高興的。”

崔寄夢本來隻是羞愧,采月的話一出,她記起母親的過往、祖母的殷殷叮囑。

又想起來謝氏後,外祖母、舅舅和舅母的疼愛,表姐和表兄們的關照……

這一切出自於親情,更因為她是二表兄的未婚妻子。

可她明知自己和二表兄有婚約,卻夢到和大表兄糾纏,甚至還是在佛堂中,她透過那樽高大佛像的眼,望見下方不知羞恥的二人,放肆得連神佛都在唾棄。

二表兄可會怪她?

大表兄是否會厭惡她?

今日又是阿娘生辰,阿娘的事本就是崔寄夢心結,如今又做了這樣的夢,此刻,她害怕自己將來會重蹈阿娘覆轍。

羞愧、惶恐……諸多情緒在心口翻騰,崔寄夢捂住臉,壓抑地哭出來。

荒唐的一夜過去了,黎明時,驟雨停歇,陽光從雲層間隙中溢出。

院子裡海棠花被落了一地,還留在枝頭的那些也不怎麼好,花瓣被雨打出嫣紅折痕,折痕處似乎滲出了血,像美人被揉紅的粉唇,呈現出一種破碎的糜豔感。

沉水院裡。

謝泠舟頭昏腦漲,手撐在額頭,揉著發痛的額角,從榻上直起身子,瞧見一片狼藉的床榻,不禁皺起眉。

他大概是瘋了。

此刻他才相信謝蘊當年說的話,他腦後的確有反骨。大概中藥隻是契機,其實是自小被壓抑多了,才會如此。

起身喚來雲飛:“收拾一下,扔了。”

“另外,備水。”

雲飛想問備涼水還是溫水,看到榻上淩亂的痕跡,心裡有了數。

他比主子大了兩歲,常被誇穩重,但偶爾在深夜想起那個白日裡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姑娘,也會一陣躁動。

主子中了藥還能穩住自己,不愧是克己守禮的正人君子,雲飛越發敬佩。

敬佩之餘,他又忍不住替昭兒姑娘難過,察覺到自己在為她芳心難托而難受,又開始為自己難過。

泡過涼水澡後,謝泠舟身心內的餘燼被徹底澆滅,雙眸如深潭,寧靜幽冷卻有股空落落的茫然。

雲飛側目望去,隻見公子正不疾不徐地整理衣衫,昨夜狼狽的模樣一去不返,他依然是那個白衣玉冠的矜貴公子,經過沉水院的古鬆下,身姿從容,如鬆柏傲然。

隻是,他有點納悶。

今日公子休沐,與同僚更是沒有約,為何會裝扮得如此……鄭重?

好看是好看,可他這樣穿,給誰看?

片刻後。

謝泠舟到了謝老夫人房裡,眾人都已齊聚一堂,唯獨有一個人沒來。

原本覺得不該來,祖母和他大概都不願看到對方,但當他回過神時,人已經在去往主屋的路上。

也是,孝道不能廢。

謝老夫人看見孫兒時,蒼老的手稍頓,心虛地眨了眨眼,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招呼謝泠舟,“團哥兒來啦,正好你姑父從嶺南帶回些荔枝,今晨剛差人送過來。”

眾人有說有笑地吃起荔枝。

謝泠舟在謝泠嶼身側落座,看見二弟拿著手中的荔枝,不時抬頭望向門外。

謝迎鳶眼尖,拉長了聲音:“奇怪,阿夢表妹往日都是最早的,怎的今日還沒來,再不來,二哥哥可就坐不住了呀!”

眾人一陣笑,謝老太太看著謝泠嶼手裡荔枝:“可不,阿嶼往年最愛吃荔枝,這會怎的食不下咽?”

謝泠嶼倒也不害臊,挑了挑眉:“我的荔枝,自然是要留給表妹的。”

一旁的王氏見兒子癡癡的模樣,也調笑道:“人都說娶了媳婦兒忘了娘,你這小子還沒娶媳婦呢!”

見狀,謝泠嶼忙嬉笑著,雙手遞過手邊的荔枝:“阿娘,您吃。”

“油嘴滑舌,晚啦!”王氏故作不悅。

謝老夫人被這母子兩逗得直樂嗬,但見崔寄夢遲遲未到,隨之憂慮起來:“這夢丫頭不是病了吧……”

正在這當口,坐得離門稍近些的雲氏輕聲說:“母親,皎梨院來人啦。”

謝泠舟原本在剝荔枝,聽到這聲通傳,幾乎是第一時刻抬頭看向門外的方向。

長孫素來穩重,喜怒不形於色,每日請安時就跟玉雕一樣坐在邊上,這一抬頭在謝老夫人看來,算是個大動作。

老夫人餘光瞥一眼再度垂睫沉默的長孫,支在扶手上的掌心緊了緊。

來人並非崔寄夢,而是皎梨院的管事王嬤嬤,嬤嬤一進門,滿臉的內疚。

謝老夫人心頭一緊,暫且把長孫的事拋諸腦後,拄著拐杖身子前傾了傾,迫切詢問:“夢丫頭可是病了?”

王嬤嬤是當年服侍崔寄夢母親的舊人,對小主子愛屋及烏,原本想私下和老夫人說,見眾人都在,覺得說出來也許會讓主子們對崔寄夢多些疼愛。

斟酌了下道:“ 回老夫人話,表姑娘沒生病,是昨夜做了整夜的噩夢,哭得厲害,醒來後還難過了好久。”

話音方落,謝泠舟手中剝了一半的荔枝掉落在地。

紅衣褪去一半的荔枝球砸到地麵,從朱紅外殼中彈出,白膩晶瑩的果肉被堅硬地麵砸扁,又很快回彈,汁水四濺。

謝泠舟低垂長睫,盯著那荔枝。

眸子越來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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