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頸像是有一塊冰, 一觸即離。
涼絲絲的感覺從被觸碰的地方開始,像漣漪,一圈圈漸次擴散開來。
柔軟冰涼的感覺讓崔寄夢險些以為是大表兄像夢裡那樣輕吻脖頸。
可那是夢, 現實裡她其實也不知道他的唇舌貼上來會是什麼感受,以至於她生出了錯覺, 下意識溢出聲音。
這實在是難為情。
謝泠舟定定看著他的指腹和她脖頸相貼的地方,心跳有加緊的趨勢。
指腹上的力度也不由得重了。
他本無意捉弄, 隻是係扣時不小心觸碰到她頸側, 暖玉似的觸感從指端那一小片肌膚傳到手上、傳遍全身。
腦中有個突兀的念頭,他眼底一暗,緩緩低下頭……
溫熱呼吸比唇舌先抵達脖頸,先前都是夢裡,崔寄夢從不知道, 原來他真的靠近時, 會是這般感覺。
好像羽毛,輕飄飄地撩癢。
她情不自禁倒吸一口氣。
這一陣吸氣聲宛如火上澆油,謝泠舟呼吸倏然變緊,怕嚇著她,隻能克製,若無其事地抬起頭:“怎麼了?”
崔寄夢一時語塞,她總不能直說是因為被他觸碰到了才想入非非?
很多事雖然隻隔了一層紙, 但隻要不說出來, 就能一直粉飾太平,於是崔寄夢壓下緊張:“沒什麼。”
兩個人都勉強保持平靜, 吊墜終於係好,謝泠舟心裡卻無端空落。
做完這一切後,以他們目前的關係, 該迅速保持距離,但他卻主動替崔寄夢把一頭長發從身前撈回身後。
青絲柔順閃著光澤,綢緞般的質感落在手上時,微帶涼意。
謝泠舟目光落在崔寄夢脖頸下方,她膽怯內斂,穿衣喜歡挑保守的,隻是最近天熱,為了散熱,上衫領子略微開闊,他本無意冒犯,但因比她高出許多,俯視著她時,不留神就瞧見了。
一切都跟夢裡很像,又完全不同。
餘光瞥見案上的白玉糕,謝泠舟蹙起眉,腦子裡的邪念又在妄圖驅使他,隻有親自品嘗過,才知佳肴滋味。
他收回目光,嘴角往下壓了壓,啞聲囑咐她:“此玉喜陰,若見光會折損靈氣,往後挑選衣裳時多留意些。”
崔寄夢愣了良久,才明白他是在委婉暗示她,彆穿領子開得太大的衣裳。
可昨夜那個夢裡,分明嚴嚴實實的,往兩邊扯開時,他卻有些心急。
果然如大表兄所言,夢本就是玄之又玄的東西,不要多心,她手藏在袖裡用力掐了自己一把以示自懲:“好……好的,我會注意的,多謝表兄贈玉。”
隻這句話就耗儘所有勇氣,再待下去她可能會失態,便低著頭道:“時辰不早了,我先回了,表兄早些休息!”
說完一長串的客套話,也不等謝泠舟應允,崔寄夢就要逃出書房,剛提步,聽到身後人輕聲囑咐。
“回去好生歇息,彆想太多。”
她步子一頓,轉身再次對他欠身道謝,禮節相當鄭重,簡直和對待突然顯靈的老祖宗英靈差不多。
佛堂周遭林木叢生,不遠處還有一片湖,因而比府裡彆處涼爽不少,出來後涼風一吹,崔寄夢人也清醒了。
方才渾渾噩噩,大表兄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話都像把劍懸在頭頂,她甚至沒有心力去思考彆的。
隻覺得大表兄光風霽月、是如蘭君子,這些動作由他做出,除了會讓她緊張,並無彆處不妥。
現下一回顧,戴吊墜、撥弄頭發,這些動作哪是表兄妹之間該有的?
更像是……夫婦。
可為何大表兄會對她突然這麼好?他並不是粗枝大葉的人,難道沒發覺這些親密的舉動屬實不妥?
難不成他喜歡自己?
不對。
上次在假山石撞到,大表兄親口說他認錯人了,他心裡的人不會是她。
崔寄夢仰麵重重吸了一口氣,興許大表兄此舉是想助她儘快擺脫夢境。
這廂采月正百無聊賴地在外頭候著,入夜了孤男寡女還共處一室的確不好,但裡頭的人可是大公子。
那一看便是位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她完全不擔心小姐會有何不測。
但若是一公子,就得多加留心了。
唯獨有些納悶,小姐和大公子不算熟,為何卻進去了這般久?
但也隻是好奇,采月並不會多問,可崔寄夢自己卻心虛了:“方才是有事要請教大表兄,采月姐姐久等了。”
“怎麼會呢,小姐的事能解決婢子高興還來不及呢!”采月提燈走在前頭,佛堂離皎梨院不算遠,沒一會就到了。
崔寄夢本因看到佛堂布局和夢中一樣而驚恐,但經大表兄寬慰,又有了這玉墜,路上雖然黑暗,卻分外安心。
她伸手摸了摸胸前玉墜,玉是很妙的東西,剛觸碰時冰涼涼的,貼著皮肉戴了一會,漸漸沾染了她的體溫變得溫潤,貼在胸口心裡也跟著暖起來。
大表兄人真的很好,可關於他的那些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真如他所說,夢境不能用常理解釋?可關鍵不在於她沒去過佛堂卻夢見那裡,而在於她不該夢到在佛堂,和大表兄曖昧糾纏。
一路上崔寄夢越想越內疚,回到房裡時終於忍不住重重歎氣。
采月聞聲望了過來,見崔寄夢正低頭看著胸口的玉墜子蹙著眉,可她記得小姐沒有這樣的墜子,出門前頸上也沒戴飾品,略詫異道:“咦,這玉墜子是一公子送的麼?”
“啊?”崔寄夢心裡一慌,有種和旁人有私情被抓到的錯覺,“不是,這是大表兄聽說我做噩夢才送給我的,他說是大師開過光的玉墜,能辟邪。”
采月由衷感慨:“大公子雖然性子很冷,但人是真的好啊。”
“嗯。”崔寄夢認同地點頭,又此地無銀三百兩般,補道:“這墜子雖是表兄送的,但是新的,他沒戴過。”
采月噗嗤笑了:“我的小姐呀!除了夫妻之間,誰會把自己戴過的玉墜送人?更何況表兄送表妹東西不很尋常麼,大少爺又不是親手幫你戴上,羞什麼?”
話說完,崔寄夢臉更紅了。
見嚇到了她,采月停下打趣,侍奉主子換下衣裳,準備沐浴歇息:“小姐,婢子先幫您摘下墜子吧。”
手剛碰到係扣,崔寄夢攔住了她:“表兄說了,這墜子摘下就沒用了,戴著吧,不然夜裡睡覺我會怕的……”
怕又夢到那些她沒見過的東西。
采月納悶,什麼玉摘都不能摘下?聽起來像被鎖住了似的。她雖不解,但也不多問,繼續替崔寄夢寬衣,瞥見她後頸的細繩上,又疑惑起來。
這個係扣這麼小,小姐是怎麼係上去的,莫非真是大公子幫忙?
接著替崔寄夢解胸前束帶時,她又發覺那玉墜上似有磨痕,還真像是戴過一陣的,可想到那張清冷的臉,采月笑自己胡思亂想。
難不成大公子那樣的人,還會把貼身戴過的玉墜送給未來弟妹?
這斷不是那位會做的事。
佛堂裡。
謝泠舟再度把小貓抱到膝上,但小貓卻不情不願,方才睡得正香,突然被扔在地上,動作慌亂一點也不溫柔。
它盤在桌腳,等著主子哄。
但新主人顯然沒耐心再管它,定定看著手中錦盒在想事情。
良久後,謝泠舟仰靠在椅背上,拇指和食指不由得相互摩挲,指端似乎殘存著柔軟滑膩的觸覺,想起方才她被嚇得一顫的模樣,青年嘴角綻出一抹笑。
他閉上眼,從下水救她後那些夢開始逐一回顧,更多端倪便顯露出來了。
難怪有些夢很是怪異,他好像成了崔寄夢,能真切感受到她同未來夫兄親近的負罪感,甚至還有大手撫過的酥麻感。
若他沒猜錯,他們不隻是做一樣的夢那麼簡單,而是能感知到對方的夢。
有些夢是崔寄夢所做,他被她的思緒牽著走,而有些,則是他的夢。
這般想來,落水不久後他們在水下觸碰的第一個夢,是她因羞臊而做的。
初見時在杏林誇他好看的夢,在假山石林被他用戒尺堵嘴的夢,也是。
從那時起她就開始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