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茫然 表妹為何見了我就逃?(2 / 2)

是夢?謝執無言苦笑。

這麼多年了,他以為自己藏的很好,苦苦遮掩多年,連夢裡都不願承認自己對妹妹有彆的心思,卻在昨夜被一壺酒擊潰。

多年以來的克製,究竟有什麼用?

他怕自己越雷池,毀了妹妹的安穩人生,因而從發覺這份心思時,就選擇出征塞外以遠離她,隔絕了一切與她有關的消息,以至於妹妹被人害了,他卻是最後一個得知消息的。

這些年,阿芫都是怎麼過的?

謝執望著帳頂心中悲愴,一轉頭,瞧見妻子正坐在床邊。

王氏神色寧靜溫柔,但沒有像平時那般熱絡,隻淡淡說道:“你昨夜喝醉了,一直在喊妹妹的名字。”

“妹妹?”

謝執噌地坐起來,喉間苦澀:“我……都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王氏扯扯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後起身出了門。

望著院裡的廣玉蘭樹,王氏眉頭幾乎擰在一塊,她一直都知道謝執心裡有個深藏多年的人,但她不在乎,甚至使了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嫁進來,橫豎當初看上的也是謝執的皮相,得到他的人,已是滿足。

更何況,她一直天真地覺得,做了十幾年的夫妻,他們還養育了個孩子,他未必對她沒有感情。

但他竟真的一點都沒有。

這也就罷了,偏偏丈夫心裡的人,竟還是他的孿生妹妹!

王氏頭皮發麻,隻覺心裡一陣惡寒,她可以接受謝執心裡有彆人,唯獨不可以接受他與小姑子之間存在畸戀。

哪怕是他單方麵的心思,她也覺得受到了莫大的欺辱!

“阿娘!”

謝泠嶼進來時,正瞧見王氏在玉蘭樹下發呆,不知為何,今日母親怪怪的。

好像魂兒被抽去了。

他也收到了府裡的消息,想著母親大概也在為姑母傷神,母親尚且如此難過,姑母是表妹的阿娘,表妹不知該有多傷心,便焦急地問王氏:“昨日表妹可有難過?”

王氏看著兒子對崔寄夢滿臉關切,心裡泛起一陣酸楚和不甘:“你表妹還好,給了那惡婦一耳刮子,倒也解氣。”

“表妹打人了?!”

謝泠嶼頗訝異,眼裡儘是驚奇:“沒想到表妹那樣柔弱善良的姑娘,氣急了也會打人,不過打得好!”

說罷要往皎梨院去,被王氏拉住了:“先開解開解你爹吧,昨夜他喝醉了,躺在我身邊,喊了一夜你姑母的名字。”

“爹爹難過,阿娘多擔待著點。”謝泠嶼沒多想,隨口勸了兩句,提步進了西廂房,見父親坐在榻上,手撐著額頭,僅看身影也能感覺出來他沉痛的心情。

在他記憶裡,爹爹雖一直心事重重,但這樣頹喪的時候,隻有過兩次。

上一次是姑母去世。

因為姑母賭氣多年不與謝家聯絡,後來還自戕,祖母萬分哀痛失望,祖父亦是寒了心,勒令謝氏眾人不得去奔喪。

父親向來孝順,但這一次卻違背了祖父命令,不顧一切要往桂林郡趕。

然而父親剛出府,謝泠嶼正好因頑劣從樹上摔下來,磕到額角昏迷不醒。

當時姑母已下葬,即便父親趕去桂林郡也見不到最後一麵,而他昏迷臥床極有可能醒不過來,母親派人去追父親,可父親卻毫不猶豫去了桂林郡。

兩個月後,父親回來了,魂兒都好像被姑母帶走了,活像行屍走肉。

謝泠嶼聽到父母在爭吵。

母親控訴父親隻顧妹妹不顧兒子:“倘若阿嶼有個好歹,你就不怕見不到孩子最後一麵麼?”

父親沮喪地抱著頭:“阿嶼在京陵有太醫看護,還有整個府裡的人陪著,可我妹妹她隻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異鄉,沒有娘家人去送葬,阿芫該多難過。”

多年來,謝泠嶼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他能理解但無法原諒,昨日聽到姑母被謀害的消息後,才釋懷此事。

他那些委屈,相比姑母多年的內心煎熬,根本不算什麼。

謝泠嶼從回憶裡剝離,走到父親跟前沉默著坐下,許久才喚道:“爹。”

謝執抬起頭,苦澀一笑:“人皆道我謝執英勇善戰,他們哪知我連至親被害都不知道,對妻兒更是疏忽,這半輩子,我究竟護得了誰?”

謝泠嶼沒想到父親還會對妻兒有愧,心境平和了:“此事非爹爹一人之過。”

謝執長歎著起身,出門前拍了拍兒子肩膀:“好好對你表妹,莫留遺憾。”

謝泠嶼目送著父親步履沉重地離去,隨之走出偏廂,見母親仍立在院中,望著父親背影,和平時的失落略有不同,那眼裡儘是失望。

他劍眉鎖起,麵上沒什麼起伏,像往常一樣去了祖母院裡。

謝泠嶼是第一個到的,請過安後,眾人兩兩來了,他本想落座,但看到崔寄夢過來了,對祖母致歉道:“孫兒還有些事,晚些再來陪祖母。”

謝老夫人經過一日的休息,身子已好了不少,唯獨精神頭依舊萎靡:“去吧,公事要緊。”

經過崔寄夢身側時,謝泠嶼隻簡單問候,便與她擦肩而過。

崔寄夢以為他是忙碌,並未多想。

她請安時,謝老夫人滄桑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露出些遺憾來,悵然道:“好孩子,坐吧。”

也許是她多心,總覺得外祖母今日對她的態度和平時的親切大不同,眼神和語氣裡皆充滿無力感。

莫非,外祖母也對玉氏的話深信不疑,認為是爹爹給阿娘下的藥?

崔寄夢按下難過坐到王氏身邊,落座時照舊朝王氏輕聲打招呼。

王氏沒有看她,隻淡淡點了點頭。

崔寄夢斂裙落座,若說祖母是因為阿娘難過,那二舅母又是為何,先前以為她當掉鐲子時,都不是這樣冷淡的回應。

餘光見王氏雙手顫抖,她詫異望去,發覺舅母麵容蒼白,忙關切道:“二舅母,您可是不舒服?”

謝老夫人亦留意到了,問王氏可是身子有恙,王氏牽唇笑了笑:“讓母親擔心了,兒媳是昨夜沒歇好。”

老夫人心疼兒媳,忙勸她快回去休息,王氏也不強撐,行過禮便退下了,全程都沒怎麼理會崔寄夢。

崔寄夢極力勸說自己,二舅母應當隻是身子不舒坦,她多心了。

可一個人不喜歡自己時,周身會顯露出微妙的抗拒,她是能感覺到的。

她陷入茫然,其實她多少能猜到昨日大表兄繼續逼問玉氏,不單是因為不相信下藥之人是爹爹,更是為了她的處境。

崔寄夢感激不儘,可她自己都沒底。

昨夜半夜醒來時,她忽地想起當年的一些事,幼時爹爹和她說過:“我對你阿娘一見傾心。”

且在她印象裡,爹爹是武將,行事喜歡直抵目的,從不把所謂禮教放眼裡。

所以爹爹下藥,也並非毫無可能。

她是阿娘的女兒,心疼阿娘遭遇,但她也是爹爹的女兒,感情上做不到真的去責備爹爹,隻能責備自己。

崔寄夢頭垂得越發低。

謝老夫人興致缺缺,顧不上留意晚輩們,無力地揮了揮手:“我累了,大家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

眾人兩兩散去,崔寄夢綴在後方,恨不能把自己變成空氣。

到了院門處,見到采月,她忽然感到一陣難過,大概隻有采月和摘星,才會無論發生何事都會站在她這一邊。

兔死狐悲,芝焚蕙歎。采月和摘星本就身不由己,若再知道她立場艱難,隻會比自己更不安。

她把她們帶來京陵,就得護好她們,崔寄夢斂起難過,笑著朝采月走去:“采月姐姐,咱們回皎梨院吧。”

主仆二人剛走出幾步,迎麵遇到了折返回來的謝泠嶼。

崔寄夢不確定他是否也會對自己有成見,儘量裝作自然,和他請安。

表妹低著頭看不清神色,謝泠嶼隻瞧見她尖尖的下巴,有種伶俜的柔弱。

他難免為自己方才刻意的疏遠慚愧,聲音也軟和了些:“表妹安好。”

二人一時無話可說,崔寄夢剛想走,謝泠嶼忽而叫住了她:“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表妹莫要太難過。”

一句問候讓崔寄夢心裡一暖,她抬頭對他釋然笑笑:“多謝二表兄,我還好,不過方才二舅母麵色蒼白,可有大礙?”

她提起王氏,謝泠嶼內心一陣異樣。

看晨時父母的異常表現,他隱約能猜到父親對姑母有著超越血親的感情。

父親總說他最像他,難怪會不顧母親反對給他和表妹定親,當初見他和表妹並肩而立時又是那般欣慰開懷。

他是在借下一輩,彌補自己遺憾。

謝泠嶼生出抵觸,神色也淡了下來:“母親無礙,表妹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崔寄夢望著那對她避之不及的背影,轉頭對上采月憂慮的目光,笑著解釋:“今日二舅母不大舒坦,二表兄在擔心。”

采月恍然大悟:“原是這樣,我還以為二公子是……”

“你以為什麼?”崔寄夢調笑她,“是不是以為二表兄見異思遷啦?你家小姐可是仙女,二表兄舍不得的。”

大言不慚的話,叫采月啞然失笑:“對,小姐是仙女,彆說二少爺,采月都想下輩子投胎做男子,把小姐娶回家。”

崔寄夢調笑她想得美,心裡想的卻是,她哪是什麼仙女,不過芸芸眾生中的一個,也會在權衡利弊之中被丟棄。

主仆二人繼續往前,崔寄夢隻想儘快回皎梨院藏起來,便抄了近道。

剛走出幾步,遠遠走過來的一道白色身影,崔寄夢定住了,趁他沒看到自己,拉著采月慌慌張張繞了遠路。

采月任由她拉著走,無奈笑道:“小姐,我就說你昨日喝了酒對大公子那般冷淡,會後悔的吧。”

“快走……”崔寄夢提著裙擺,好像身後有惡狼要隨時追上來。

她的確為昨日喝酒而後悔,但她逃,是因為知道了大表兄和她做一樣的夢,並且他比自己知道得更早。

這感覺……太羞恥了。

他會如何看待她,會不會以為是她對他有非分之想?或者認為她生性浮浪,表麵的規矩知禮都是裝出來的?

她總不能一直喝酒壯膽,像什麼話……為今之計,隻有躲著他。

岔道口,謝泠舟雙手抱臂,興致盎然望著那背影遠去。

酒醒了,倒知道怕他了。

他笑了笑,旋即眼底幽寒。為何她不怕二弟?方才他們有說有笑,二弟離去時崔寄夢還望著他的背影依依不舍。

可和他相處時卻隻想逃。

究竟是真心喜歡二弟,還是因為有婚約牽製不得不喜歡?

但有一處不對勁,崔寄夢禮節周全,一點細微恩情都要湧泉相報,他幫了她,以她的性子,定會恭恭敬敬地與他道謝,斷不可能因怕他就躲著他。

會不會有彆的原因?

謝泠舟記起昨晚雲鷹說表姑娘去過大房,眉間微動,莫非她今日躲著他,是因為知道了些什麼?

他想到謝迎雪,轉身往大房的方向走,還沒到妹妹先過來了。

見到他時,謝迎雪麵露內疚,猶豫了會才苦著臉走上前:“大哥哥,我昨日想去找你負荊請罪來著。”

謝泠舟目光一凜:“請什麼罪?”

謝迎雪沮喪道:“我答應過大哥哥,不能將打賭的事說出去,但昨日表姐說你都告訴她了,我便也說了,可說完我就後悔了,就像表姐說的,發起打賭之人是大哥哥,你可以說,迎雪說卻是違背了承諾。”

這較真的勁兒倒是和崔寄夢略像,謝泠舟語氣軟了下來,寬慰妹妹:“無妨,但此事隻能有我們個人知道。”

謝迎雪走後,謝泠舟回到佛堂,梳理這兩日崔寄夢的異常之處。

難怪一向聽話的人,昨日卻不聽他囑咐,要冒險獨自行動,今日見到他時更是直接不顧禮節逃走。

她在躲他。

謝泠舟指節扣了扣桌案,沉思須臾,隨手拿起筆筒中的一隻狼毫筆,初次夢到和她在佛堂縱情交l歡時,次日他曾恍惚地檢查過這支筆可有凹陷。

牙印不可能從夢裡出來,現在筆上。

筆身依舊完好如初,但這不代表一切就能了無痕跡地揭過。

她躲著自己,卻和二弟依舊如初,不過是因為不知道他們共夢,才想要繼續跟沒事人一樣,等到婚期照常出嫁,安安分分地成為他的弟妻。

但這絕無可能。

謝泠舟用力握緊筆。

*

皎梨院裡。

崔寄夢坐臥難安,這兩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阿娘和爹爹的事、二舅母和二表兄對她突然疏遠的態度,以及她和大表兄一同做的那些背l德的夢。

換做以前,每一件事都足以將她擊潰,但這回她倒是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堅強,至少麵上還能平靜如初。

對此崔寄夢寬慰自己,她越來越成熟了,祖母若知道了,定也會高興。

隻是她終究年輕,即便表麵上能故作坦然,心裡也還是茫然。

思前想後,她決定去找師父問問,那是她現下唯一能傾訴的人了,況且師父比她大了近十歲,知道的道理定然也多一些。

崔寄夢來到了城西,囑咐采月在馬車上等著,獨自一人進了琴館。

掌櫃說師父就在琴室裡,她放心上了樓叩門,然而開門的,卻不是師父。

望著那雙清冷的眼,崔寄夢愣住了,下意識想關上門,再趁機逃走。

但門卻被牢牢擎住了。

一道被擎住的,還有她放在門邊的手。

“表妹為何見了我就逃?”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