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謝泠舟的道觀之行約在日後, 離中秋隻有不到幾日,天高雲淡,涼風送爽, 正是出遊的好時節。
從琴館回來後, 崔寄夢便和院裡人打過招呼,稱不日要和長公主一道出遊, 不便帶侍婢,采月便也不多想。
赴約這日清晨。
梳妝時,崔寄夢低頭看了看胸口, 特地囑咐采月取來束胸的綢布。
采月不解:“小姐是和長公主殿下出遊, 也要束胸麼?”
崔寄夢紅了臉:“時下以翩然出塵之態為美, 我不想顯得太過冶豔。”
采月知道小姐一直偏愛清冷美人,可她羞臊的模樣實在可愛,忍不住調笑:“我還以為小姐是要和哪家公子私會呢。”
話說完,見鏡子裡的姑娘眼睫撲閃, 真真像心虛了, 采月頓時無奈,小姐這樣, 她更會忍不住誤會的。
一切就緒後, 崔寄夢乘馬車到了同謝泠舟約好的一間茶館裡。
為防被人認出來, 下馬車後她借團扇半遮著麵, 短短幾步路, 走得提心吊膽,到了雅間裡,謝泠舟已坐在裡頭侯著。
崔寄夢視線照常隻敢落在他下巴以下,見到他衣袍的顏色,團扇更不敢拿下了。
她和大表兄, 竟像是約好了一般,都穿了皦玉色的衣裳。
隻不過她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大表兄似乎不是,因為他今日這身錦袍做工精妙,烏發用玉冠梳起,另一半垂在身後。
比平時還要好看。
謝泠舟掃過她玉色衣裙,眼裡蘊著笑,對上團扇後露出的那雙眸子,笑意更明顯了:“這茶館是我名下產業,不會有人多嘴,你這樣,倒容易顯得你我不清白。”
經他點醒,崔寄夢才覺著自己的確過於謹慎了,時下京中民風開放,女子甚至可單獨會見男客,雖然謝府家風嚴,但出了謝府,她還這樣便有些格格不入,反倒坐實了做賊心虛這點。
她稍稍放鬆了下來,卻聽到謝泠舟又問:“你沒帶侍婢吧?”
這句話一出,那種背著眾人私會的錯覺又卷土重來,崔寄夢儘量坦然,低聲說沒有,“我同院裡人說要和殿下出遊。”
“嗯。”謝泠舟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將眼底的笑映入茶水中。
雅間裡隻有他們二人。
崔寄夢如坐針氈,大表兄卻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她怯怯催促:“我出門太久也不妥當,表兄,我們能不能早些出發?”
謝泠舟放下茶杯:“走罷。”
出門時,崔寄夢特地落在他身後一段距離,目光也刻意放在彆處,裝作不同路。
好容易上了馬車,她一顆心還未放下來,車門打開,大表兄進來了。
崔寄夢麵上還算從容,身子卻不聽使喚往裡縮了縮,謝泠舟她如此,解釋道:“京裡識得我的人太多,騎馬易惹人耳目。”
原是如此。
她朝他微微笑了笑,又往裡挪了挪,直到把自己嵌入馬車最角落裡。
對此,謝泠舟頗無奈:“你怎麼總是這麼怕我?我又不會把你吃了。”
話說得很坦蕩,崔寄夢心想大表兄一定是記不得夢裡他是如何對她說的,可她記得清楚,一回想起那些曖昧的話,就很想伸手攏一攏衣襟,又怕這個動作讓謝泠舟也記起夢裡他哄她的那些話。
斷不能做這個舉動,否則他一眼便知自己在想歪,她低頭含l胸,沉默地坐著。
大概是為掩人耳目,謝泠舟安排的這輛馬車比上回探訪胡商時乘的還要小,身處這方寸之地,好像回到了在馬車上“報答”他的那個夢裡,崔寄夢越發不敢動了。
大表兄就在對麵端坐著,心如止水,氣度高潔,她若是露出羞赧或不自在的神情,反而襯得她心思不純。
那就比比誰更冰清玉潔。
崔寄夢若無其事,坐直身子。
無聲僵持了許久,謝泠舟忽然出聲:“上次在馬車裡,你膽子倒是大一些。”
“啊……”這話像把鑿子,將崔寄夢偽裝的從容鑿出一道口子,她成了隻被敲碎殼的烏龜,無處藏身,身子又往裡縮了縮,下意識問:“哪一次?”
謝泠舟清清淡淡的目光飄過來,略挑了挑眉:“還能有哪次?”
崔寄夢這才想起,他們在現實裡隻有一次同乘一車,若說還有一次……
便是在那次夢裡,但當時他們也不是像現在這樣客氣疏遠,她坐在他懷裡,二人姿態親密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
但那是夢,夢本身就離譜,以他們的關係明麵上去回憶那些事,是悖l倫。
可她不僅將夢境和現實弄混了,還當著大表兄的麵說漏嘴。
崔寄夢懊悔不已,再也說不出話來,索性埋著頭,假裝方才是口誤。
謝泠舟壓下長睫,她越用這種懵懂無措的眼神看他,他越想像夢裡那樣對她。
不,遠遠不夠,要比夢裡更過分。
但心知再逗弄下去她隻怕會受不住,他掀開簾子:“今日天色不錯,適合出遊。”
崔寄夢訕訕點頭:“是……”
他掀開簾子的動作讓她害怕,害怕他們孤男寡女共乘一車被人瞧見。
謝泠舟隻看了一眼,便猜到她在怕什麼,放下簾子,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不日後,陛下會在彆宮秋狩,屆時世家子弟都要去,你也免不了。”
“秋狩?”崔寄夢幼時倒是聽爹爹說過,當時爹爹一臉得意地對她說:“想當年秋狩時,你爹可是英勇過人,拔得頭籌。”
但那是爹爹,自己一姑娘家去作甚?她枯著臉,為難道:“我不會射箭啊……”
謝泠舟淡漠的臉上現出裂痕,他壓下唇邊笑意:“秋狩說來也不過是眾人一道在山林間遊玩,不過京陵貴族中多紈絝子弟,彆的無需你操心,隻要記著一點。”
他告誡般,慎重囑咐她:“彆往人群裡紮堆,離男子遠些。”
崔寄夢很聽話:“多謝表兄提點。”
謝泠舟很滿意,因而一路上都未再捉弄她,隻閉目養神撥弄佛珠。
京郊道觀到了。
那位道人還在忙,他們便先在四周閒逛,謝泠舟借機叮囑她:“共夢之事蹊蹺,不可同他人如實說起,那位道人也不行,否則隻怕你我要被當妖孽抓住沉塘,另外,為免道人誤會你我品行,我會與他說你我是未婚夫妻。”
崔寄夢雖然覺得同未婚夫的兄長假扮未婚夫妻實在難為情,但這不是忸怩的時候,她點點頭:“表兄我記住了。”
稍等片刻後,二人隨道童進了間禪房,有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盤坐在榻上,那老者身形枯瘦,穿一身黑白道袍,眼上纏著畫著符文的布條,想來是眼盲之人。
道人聽到開門聲,耳朵動了動,問:“公子女郎來此,有何困擾?”
崔寄夢驚訝,那道士明明眼盲,卻知道他們是兩個人,還是一男一女,莫非道行已高深到了不需要用眼睛也能看見東西的地步?
她頓時生出幾分信服。
二人雙雙行過禮,謝泠舟開門見山:“在下與未婚妻子曾一道落水,爾後雙雙被怪夢困擾,故來尋求解決之道。”
道人捋捋胡須,唔了一聲:“水中陰氣重,貧道要先探探你二人身上是否有邪氣,望二位配合。”
而後他蒙著眼,無比嫻熟地用朱砂粉在禪房正中畫了個太極圖,再擺上蒲團:“請二位入陣,女郎坐陰卦,公子坐陽卦。”
謝泠舟撩撩袍角,學佛堂裡的佛那樣,盤腿坐下。崔寄夢本來也想效仿他的坐姿,但想起在夢裡,她就曾那樣盤著腿,姿態就像歡喜佛那樣。
她哪還敢在大表兄麵前那般坐下?便順了順裙擺,跪坐在小腿上。
兩人膝蓋間隻隔半尺,謝泠舟個子高,像一座山,隨時要壓下來,覆住她。
崔寄夢不自覺屏氣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