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到了。”
他說破此事,崔寄夢手輕輕一抖,頭垂得更低了,她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依葫蘆畫瓢,學著他寬慰自己那樣寬慰他:“沒關係,表兄也不必自責,我知道你也是無意的,我也不會誤會的。”
身後人握著她的力度越來越重,緘默良久,忽然認真道:“若我是有意的呢?”
崔寄夢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光風霽月的大表兄口中說出,愕然轉身:“表兄,你……你在說什麼?”
謝泠舟並未回答,反而問她:“最近還是在做那些夢麼?”
崔寄夢噎住了。
這不是明擺的麼?為何要特地問她一遭,為了逗得她羞愧難安嗎?她轉羞為怒,雖還是不敢看他,語氣卻很大膽:“表兄和我共夢,是否做夢,表兄比我更清楚。”
說完察覺到自己語氣不善,有些失禮,她從未那樣無禮過,馬上就後悔了:“表兄對不起,我……”
“該道歉的人是我。”謝泠舟誠摯道,“隻是我想問表妹,倘使你我共夢的事無法解決,你打算如何?”
崔寄夢懵了。她不是聽不懂他的問話,隻是她不明白他們還能如何,她還有彆的路可走?
謝泠舟看了她一眼,兀自道:“我們不能對不起二弟。”
崔寄夢以為他這句對不起指的是共夢一事,她何嘗不知道背著未婚夫婿和他的兄長做一樣的綺夢有悖倫常,可她也很困擾,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那些夢。
她低著頭苦惱之際,謝泠舟一瞬不錯眼地看她,倏爾,淡聲說:“實在無法擺脫,不如將錯就錯、順勢而為。”
“將錯就錯?”崔寄夢麵有疑惑,想了半晌,“表兄……你的意思是,就這樣?我們就當此事未曾發生過?”
謝泠舟著實沒想到,便是讓她搜刮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她也斷不會朝與他有關的方向想去,她究竟是不想,還是不敢?
先前怕她害怕,想徐徐圖之,但眼下看來或許是他想錯了。
他用半哄半反問的語氣問她:“我們一起做了這麼多次夢,當做沒發生過,表妹覺得可能麼?”
是不大可能。
崔寄夢暗道,她又沉默了好一會,忽地琢磨出來他那句順勢而為,似乎有彆的意思,抬眼怔怔望著他:“表兄,你……”
謝泠舟坦然對上她的眼眸,凝著她:“表妹是真的懂了,還是依舊沒懂?”
不待她回答,他朝她走近了一句,雙手放在她肩上,盯著她良久,一字一句道:“我說順勢而為,即順夢而為。”
見她瞳仁緊縮,眼裡被震驚和羞恥占據,謝泠舟明白她多少領悟了些,突然心跳驟急,他暗笑自己好歹在朝堂浸淫了幾年,自詡處變不驚,竟會在一個比他小三歲的深閨少女跟前亂了方寸。
為了不失態,他隻好低下頭,不動聲色地深吸幾口氣,緩了稍許。
崔寄夢還在因他那句“順夢而為”腦中一片空白。忽地見大表兄手撐在自己肩上,低下了頭,似乎在竭力平複,和那夜在假山石撞見他中藥時的情形很像。
她頓時想歪了,結合那日在道觀拿到的那張寫著修煉法子的紙,以為他說的順夢而為是照著夢裡的去做。
這怎麼行!?
崔寄夢往後退,掙開了他,語無倫次道:“表兄,不……不行,那樣不行,且不說我是二表兄的未婚妻子,就算我沒有婚約,我們那樣修煉也是……傷風敗俗。”
“修煉?”此言一出,謝泠舟就知道她又想歪了,忍不住低聲笑了一會,抬起頭來眼含笑意看著她。
“你還真是該想歪的時候想得簡單,不該想歪的時候偏偏想歪。”
原是她想岔了,經他這一哂,崔寄夢無地自容,像在私塾裡做錯事般,深深埋下頭:“我……表兄,我對不起你。”
“想歪了便歪了,沒什麼對不起的。”謝泠舟話裡有些縱溺。
而後在崔寄夢愕然的驚呼聲中,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裹在掌心。
正要挑明,在前方守著的雲鷹突然小跑著過來,並不敢看他們,背對著身小聲通傳:“公子快鬆手!來人了、來人了!”
這措辭和語氣讓崔寄夢又有了偷偷摸摸的感覺,慌忙要把手抽回。
謝泠舟更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側首寒仄仄地應了一聲:“知道了,你退下吧。”雲鷹諾諾應著,抱著脖子後退幾步。
他無奈鬆開崔寄夢的手,溫聲囑咐她:“我得離開一會,彆亂跑,也彆瞎想。”
見崔寄夢仍是怔忪著,他又道:“難得出來遊玩,在周圍散散心,但彆走遠了,尤其要記著,”
“離男人遠些。”
後麵一句話說得很慎重,崔寄夢更混亂了,她似乎記得,在來秋狩前,他曾這般囑咐過她,但是她以為這是擔心她被人輕薄。
可是有了今日一番對話,她開始覺得這句話,似乎另有深意。
她愣神時,謝泠舟又道:“罷了,晚些時候來找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同你說。”
崔寄夢見他神色凝重,以為他指的是玉朱兒一事的後續,乖巧地點了點頭。
*
這廂趙昭兒失魂落魄地回了殿中,正巧趙夫人昨日野味吃多了傷食,在殿內歇息,見女兒興致勃勃地出門,卻灰敗著臉回來,不免擔憂:“怎的回來了?不是說和表兄表姐們相約騎馬遊玩麼?”
趙昭兒不大敢同母親對視,牽了牽唇,裝作無事笑了笑:“我方出去沒一會,就覺得身子疲累,大概是昨日騎馬累著了。”
她方才還對鏡自照,換了好幾身騎裝,哪裡像是累著了,分明是受了挫卻還在遮掩。
趙夫人微微皺眉,女兒以前雖然怕被責備,但有事還是會同她說,近兩日卻一直躲著自己,不免懷疑那日她和嬤嬤說的話被女兒聽去了。
從小到大,能讓女兒受挫的隻有兩件事,因心性不穩被苛責是其一,其二便是謝泠舟。
昭兒少時更喜歡謝泠嶼,但彼時夫婿還未襲爵,隻是趙家眾多嫡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王氏傾心於母家侄女王飛雁,後來謝執又堅持要和崔家定親,橫豎是輪不到昭兒。
趙夫人為了不讓昭兒難過,又想看王氏後悔,想讓昭兒將來嫁入大房,因而刻意引導女兒喜歡謝泠舟那樣矜貴清雅的男子。
後來試探過謝蘊和謝老夫人後,得知他們不反對這門親事,趙夫人儼然已把謝泠舟當成女婿看待。
誰料崔家外甥女來了。
趙夫人垂下眼眸,她此生常常與最滿意的東西失之交臂,是因為她並不出挑,可她的女兒在京陵貴女中亦出類拔萃,為何還要同她一樣,總是要退而求其次?
她拍拍趙昭兒肩膀:“昭兒,再等等,你大表兄還未娶妻,還有轉機。”
趙昭兒以為母親還是想讓她去討好謝泠舟,苦笑:“我想要的是大表兄發自真心的情意,求來的東西再喜歡我也不要。”
趙夫人聽到了,又好似沒聽進去,兀自喃喃道:“彆擔心,你一定會如願的。”
母親神色恍惚,著魔了一般,趙昭兒想起數日前聽到趙夫人和嬤嬤的談話,莫非真是她所理解的那般?
這些日子她一直被此事困擾,一麵覺得母親大概隻是單純在閒談,對子女品性要求頗高、為人謙遜溫和的母親,怎麼會做那種醃臢事?
可是有時候母親經常會露出和現在一樣恍惚又隱隱著魔的神情,讓她感到陌生。
趙昭兒不由得縮了縮肩膀,作勢要更衣,避開趙夫人放在肩上的手。
一定是她多心。
*
謝泠舟同皇帝和幾位皇子打完獵,回到殿中時,已近黃昏。
今日狩獵時不慎牽動舊傷,傷口有輕微撕裂,他褪下外衫打算清理傷口,就聽雲鷹在外通傳:“公子,表姑娘來了!”
自從上次被謝老夫人問起時不慎會錯意,謝泠舟每次都會先確認,他拉起褪了一半的上衫:“是哪位表姑娘?”
“自然是崔表姑娘!”雲鷹聲音很興奮,但壓得極低,好似是在協助他們暗度陳倉,“表姑娘說今日公子囑咐過讓她過來找您,問公子可還有事要交代。”
謝泠舟略微抬眸,早些時候他告訴她,晚點來找他,但並未指名讓她何時來。沒想到他前腳剛回來,她就來了,想必一整日都在惦記此事,乖乖等著他回來。
真是過於乖巧了。
他眼裡帶了笑意,把剛重新穿上的外袍又褪了下來,繼續處理傷處。
崔寄夢進來時,見大表兄正褪下上衫一角,露出半邊肩頭,精壯的肩頭赫然有一道疤,傷口不深,但很長。
她被嚇到了,一時忘卻了羞赧,蹙眉盯著那傷口:“表兄受傷了?”
說完才察覺到他這會赤著臂膀,她直勾勾盯著實屬冒犯,又轉過身去,一手遮著眼:“抱、抱歉,我失禮了。”
謝泠舟看著她通紅的耳尖,笑得無奈又戲謔:“都背過身去了,為何還要遮眼?”
崔寄夢一隻手仍未放下來,應得十足誠懇:“我怕玷……冒、冒犯表兄。”
怕甚?反正都在夢裡玷汙過那麼多次了,謝泠舟笑得不動聲色:“無礙,我手臂受了傷不便活動,能勞煩表妹給我上個藥麼?”
他有求於她,又是受了傷,崔寄夢哪有不應的?拋卻彆的,上前接過謝泠舟手中瓷瓶,刻意側著臉不去看他露在外頭的肩背。
謝泠舟視線毫不克製地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目光定在那一顆小痣上,無奈地問:“你看都不敢看我,如何上藥?”
“好……那我看、我看。”崔寄夢語不成句,低垂著頭,目光極度規矩,隻看他肩頭傷處,彆處一寸也不多瞧。
拿著藥瓶,都不必刻意使力,她的手自己就在發顫,藥順勢從瓶口抖出。
撒完才想起,他們之間雖是表兄妹,但好像不是可以幫忙上藥的關係,且這是在殿裡,不還有護衛和侍女麼?可幫都幫了,中途推辭反倒小家子氣。
好在這是藥粉,她暗自慶幸,要是藥膏,還需用手觸碰他,隻怕就不妥了。
剛這樣想完,卻聽謝泠舟輕聲道:“此藥粉撒完,需在傷口邊緣揉按方可吸收,有勞表妹了。”
哪有藥粉還需要揉入的?
可他都說有勞了,她也不好拒絕,隻想快些幫他做完這一切,便硬著頭皮伸出指腹替他在傷口邊緣輕輕揉按。
他肩頭的傷口當是被利石劃破了,細長的一道從肩頭蔓延到肩胛骨,崔寄夢怕觸碰到傷口弄疼他,因而屏氣凝神,全神貫注得連害羞的精力都抽不出來。
分明已經很小心了,並未碰到他的傷處,大表兄還是重重抖了一抖,她更為謹慎了,指腹極輕極慢。
然而卻聽到謝泠舟壓抑地悶哼了一聲,二人離得那麼近,大表兄的肩頭又半露著,崔寄夢霎時想起他們一道做的夢,這一小片露著的肌膚被放大,一道被放大的,還有柔軟指腹按在緊實肌肉上的觸感。
肌膚相貼,從前隻有畫麵,觸感並不真切的夢境頓時有了實質。
明明謝泠舟衣衫完好,卻好像有一陣風把他遮在上身的衣衫吹了開,將整個精壯上身暴露在她上方,她回到了夢裡,不敢看他,隻能側過腦袋,瞧見大表兄手臂撐在榻上,蓄滿力量的臂膀上薄肌賁起。
結實的手臂上還扶著兩隻纖細的手,五指細白如蔥,緊抓著他胳膊,指關泛白。
崔寄夢神色迷離地抬頭,看到大表兄也在看著她,一時有些恍惚。
她方才好像出現了幻覺,以為自己在夢裡,大表兄並非坐著,而是覆在上方。
竟已如此離譜了麼?
不光是當著他的麵回想夢境,甚至連夢境和現實都混淆了。
崔寄夢頓時清醒過來,發抖的手重重放下藥瓶,想趁大表兄未曾留意到時迅速離開他,手腕卻被攥住了。
她無措地和謝泠舟對望著,許是傷處疼痛之故,他眼角微紅,額間滲出薄薄的一層汗,目光沉沉,看得她克製不住地臉紅。
完了,她這是又被逮到了。
崔寄夢眼皮上的小痣隨著長睫輕顫跳了跳,她垂死掙紮道:“我……沒有想歪。”
謝泠舟不置可否,攥住她的腕子,輕輕一拉,就把人拉了過來。
“呀……!”
崔寄夢毫無防備落入他懷裡,為了穩住自己,她本能地用空著的那隻手扶著他肩頭,同時一邊膝蓋頂在他腿上支撐著自己。
謝泠舟另一隻手順勢放在了她腰間,無比自然,好像做過無數次。
在崔寄夢驚愕的目光中,他的手貼著她後背,順著腰肢往上,扶在腦後。
青年眼神依舊清冷肅淡,不像紅塵中人,就這樣靜靜望著她,目光坦然,甚至讓崔寄夢不自覺卸下防備,隻覺得他隻是要渡化她心裡那些不聖潔的欲念。
她怔忪地看他,忘了躲避。
隻看到他薄唇輕動,卻說出了一句與這清冽聲線全然不符的話。
“我知道,可我方才想歪了。”
崔寄夢杏眼懵然眨了眨,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大表兄口中說出的。
他看上去那麼像正人君子。
她這才發覺二人的姿勢曖昧無比,慌亂地要往後退,後腦卻被他按住了,力度不大,但不容她躲避。
崔寄夢仰著頭,被迫與他對視著。
眼中漸漸泛起一層薄霧,良久她才勉強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為什麼?”
這句為什麼指的是哪些事。
是他說他想歪了的事,還是更早前在河邊他說順夢而為的事,亦或是他如今把她拉入懷中的事?這些,她都不懂。
謝泠舟放在她後腦的手緊了緊,疏淡的目光逐漸染上彆的情愫:“表妹你方才也想到了夢裡你我親密的情形,不是麼?”
崔寄夢紅著臉地垂下眼,喉頭微哽試圖狡辯:“可我,我是……”
那句掩飾的話還未說出來,謝泠舟忽地一俯首,她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抓緊他的前襟,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