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晚輩聽懂的、聽不懂的,都應了下來,一頓飯吃得和和樂樂。
從主屋出來後,崔寄夢剛要往回走,就聽身後有人輕聲叫住她。
她步子稍頓,悄然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二表兄萬福。”
謝泠嶼應了一聲,輕扯嘴角,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不信鬼神,可諸多巧合的確讓他懷疑過是否真是八字之故,次日在被同僚怪聲怪氣嗤諷時,更是動搖了。
那一刹,謝泠嶼猛然意識到,一切和八字無關,也和武衛大將軍無關,是他自己心性不穩。
他猶豫了,便等同於對不起表妹,再無資格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她成婚。
此刻見到她,雖感到遺憾和痛楚,但也知再糾纏無濟於事,隻會讓他更鄙視自己的不成熟。
叫住她,隻是想道個歉。
他目光不再落在那張初見時就讓他心旌蕩漾的麵上,而是看向地麵:“八字的事是我心誌不堅,表妹切莫自責,往後,祝表妹遇上更好的郎君。”
崔寄夢更內疚了,喉頭微微發澀:“多謝二表兄,方才那些話,也是我想對二表兄說的,其實得知八字不合時,是我先退縮的,況且,若真要說對不起,也是因為我曾經弄錯給大家添了亂。”
她笑了笑:“再說,夫妻尚會反目成仇呢,兄妹親情卻堅不可摧,能和二表兄做兄妹,我很高興。”
謝泠嶼亦道:“表妹說得在理,我心性不成熟,做不了稱職的未婚夫,但若做個兄長,倒是勉強夠格。”
二人目前的關係,多說反倒尷尬,崔寄夢深深朝他福身,而後往回走。
穿過一處回廊轉角,忽地被一隻手往邊上一扯,崔寄夢剛要叫出聲,嘴就被輕輕捂住了:“這是前院,表妹要是出聲,你我可就名聲不保了。”
熟悉的聲音叫她既安心又緊張,任由他牽著往一處偏廳裡去了,剛進去,就被重重壓在牆上。
謝泠舟緊緊貼著她,在上方幽聲淡語:“表妹博學,可否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夫妻之間尚且會反目成仇,兄妹親情堅不可摧’?”
崔寄夢沒想到他竟聽著了,額頭抵在他肩頭老實認錯:“我那是為寬慰二表兄,緩解關係,不敢有彆的意思。”
“我看你敢得很。”
謝泠舟摟緊她腰肢,將她壓向自己:“一個義兄還不夠,還要再來一個。”
崔寄夢原本心中坦蕩,但他一提起義兄,她又為騙了他而心虛。
她遲疑須臾,主動伸手攬住他的腰肢,圈緊了,忍著羞赧哄他:“再來千萬個義兄,郎君也隻有你一個。”
一句話說得她臉都漲紅了,好在這是在暗處。被她摟緊的人收緊了手,頓了頓,話裡帶著笑:“從前怎未發覺,你這般油嘴滑舌。”
見他被自己哄好了,黑暗中,崔寄夢再接再厲,大著膽子,踮起腳尖湊上去。
舌麵在他唇角的創口輕輕舔舐,隻一下便離開了,附耳輕聲問他:“滑麼?”
剛問完,還未等大表兄回應,崔寄夢自己先感到莫大的羞赧,明知他看不見,她還是背過身去懊喪地捂住臉。
她方才是叫豔鬼迷了心竅麼?竟會做出那樣的舉動!還說了那種話!
身後人輕輕笑了,笑得極為克製,仿佛特地在照顧她顏麵。
可這在崔寄夢聽來便是在嘲笑,她無顏麵對他,惱羞成怒出了偏廳。
謝泠舟沒有追上去,指腹輕觸嘴角的創口。這人當真是隻貓妖,幸虧她跑得快,否則隻怕他真會忍不住。
就在此處,鎮壓住。
他收斂綺思,無奈地搖了搖頭,亦神色如常提步往回走。
*
日若白雲蒼狗,一個月一溜煙就過去了,轉瞬間入了十一月,天徹底冷了下來,出府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自上次重逢後,崔寄夢一直未再收到關於阿辭的消息,她不由坐立難安。
天寒地凍的,她一個女子隻身在外行走,要曆經多少艱難?
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幫她,隻能在閨閣裡提心吊膽。
崔寄夢暗忖,下次若還能見到阿辭,定要問問她究竟有何難處,若大表兄能幫得上忙,說不定她的處境會好些。
為便於讓阿辭需要時有法子聯絡她,崔寄夢不時都會派采月出府一趟,數日後,竟真的收到了阿辭的傳信。
這日采月急匆匆從外頭回來,拿著一張條子塞給崔寄夢。
崔寄夢失笑,阿辭雖從男子變成了女子,歪七扭八的字跡卻沒變,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換了個歪法。
她在信上說三日後,讓崔寄夢在城東一處酒樓內等她,有要事要告知,末尾還說她一切安好,讓她不必慌張。
崔寄夢長舒一口氣,正好大表兄這幾日忙,不必擔心被他逮著了鬨誤會。
三日後,她披上厚厚的狐裘,又揣了不少銀錢,以會友為由出了府。
她早早來到酒樓的雅間裡,阿辭已在等著了,依舊是一身利落的男裝,見到她進來時,冷漠的眉眼變得柔和。
崔寄夢仿佛又回到了在崔家的時候,她抿唇笑了笑,略帶調侃地喚她一聲:“阿辭哥哥。”
她叫慣了哥哥,懶得改口,但阿辭被她這般叫,冷淡的麵上閃過窘迫:“來了?”
崔寄夢手揣在狐裘下,坐下後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和銀錠子:“哥哥,天冷了你在外行走不易,我又無法照顧你,這些銀錢你拿著,記得要吃飽穿暖。”
阿辭定定看著她手上那一堆銀錢,神色微怔,崔老夫人去後,崔寄夢雖依舊不愁吃穿,但沒了長輩依靠,養成了攢銀子來圖安心的習慣。
目光落入乾淨誠摯的眸中,她澀聲問:“阿夢,你在謝家過得可好?”
崔寄夢以為阿辭是擔心她日子不易要推辭,把銀子往前推了推,笑道:“外祖家中眾人對我很好,這些銀錢你收下吧,不必擔心我,我表兄可是個腰纏萬貫的人,我沒了銀子再找他要就是了。”
她說這話時倒像是個被寵著捧著的孩子,阿辭會心笑了笑。
來京已有近兩月,她曾暗中留意過崔寄夢消息,得知她與謝家二郎因八字不合的事,不免替她擔憂:“你說的那位表兄是謝家二郎吧?”
崔寄夢竟被她問住了,略赧然道:“兩位表兄都對我多有照顧,對了哥哥,我大表兄在朝為官,說不定能幫到你,我不知道你遇著什麼難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可你隻身在外行走實在叫人擔憂,要不我回頭問問他可能幫到你?”
阿辭微微愣了,笑說:“不了,我所謀之事不便告知他人,但你放心,我會好生照顧好自己。”
崔寄夢不好強求,隻讓她若有難處務必來找她,這才問起她約見她的目的。
阿辭拿出一封信,慎重遞給她:“這是我在趙國公府上門人家中搜到的東西,你看看上麵字跡你可認得。”
崔寄夢不解地拆開,裡頭還裝著一封信,紙麵泛黃,當是上了年頭。
信上寫著“謝相親啟”,字跡雖已模糊,但她依稀能辨認出來,似乎是崔家祖母的筆跡,崔寄夢愕然抬頭看向阿辭:“阿辭,這是……?”
阿辭頷首:“你沒看錯,是老夫人的字跡,但未蓋老夫人印章,當是謄抄的。”
崔寄夢眉心凝起,顫著手打開信。
她收斂心神細細讀著信,信應當是十年前寫的,信上提及了父親戰死的事情,又說“謝氏女賢良淑德,溫婉之婦,德容兼備。今老身獨子投軀報明主,留謝氏形單影隻,常聞其啜至天明,吾媳花信之年寡居於世,吾心難安,望二老出麵相勸……”
崔寄夢遽然抬頭:“這是當年祖母寫給外祖的信,怎會被趙家門人謄抄了去?”
阿辭隻道她亦不知:“我隻是看到老夫人的信才多加留意,崔謝兩家的事我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謄抄這封信有何用意,隻怕還要阿夢回去找個信得過的人問問。”
崔寄夢將信翻來覆去地看:“多謝阿辭,這封信幫了我大忙了。”
阿辭見她神色凝重,想必這封信非同小可,怕她一個纖弱閨秀沒有人手,無從去查證,又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撫:“你先彆太過憂心,那門人家中既能搜出此物,定是與謝家有淵源,回頭我再詳細查查。”
“不了,有這封信就夠了。”崔寄夢怕給她帶來麻煩,將信妥善收好,笑了笑:“阿辭你保全自己最要緊,不必費神替我打探,我這邊尚有謝家的親人可求助,待我問問大表兄可有辦法。”
隻是她還不知要如何說,既能隱瞞阿辭的蹤跡,又可以表明信的來曆。
阿辭笑著聽她提起那位大表兄,言談間充滿信任和依賴。
她也曾有過這種全然信任一個人的時候,很快猜出崔寄夢和那人的關係。
看一眼眼前羞怯謹慎的少女,想起謝家大郎君那張生人勿進的臉,又記起崔寄夢一早是和謝家二郎有婚約。
阿辭不禁低喃道:“那家夥竟然也會做出這等事,簡直不可思議。”
崔寄夢訝道:“哥哥在說什麼?”
阿辭淡道:“沒什麼。”
她雖如此說,崔寄夢還是看到阿辭緊抿的嘴角憋著笑,眼底亦有一絲懷念。
因知道阿辭不便久留,崔寄夢怕給她招來麻煩,起身要告辭。
守在樓下的采月匆匆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
“小姐,不好了!大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