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發現了崔寄夢, 稍稍展顏。
優哉遊哉地負手踱步,繞到她麵前來了:“崔鄉君怎一見著本宮就跑?”
自然是因為您不好惹……
崔寄夢心裡哀嚎, 麵上含著笑, 畢恭畢敬地屈膝行禮:“見過殿下,方才未曾留意到殿下,實在失禮。”
二皇子輕哼一聲, 不拆穿她:“鄉君獨自一人出來?正巧,本宮剛好忙完, 一道走走吧。”
崔寄夢牢記大表兄叫她離二皇子遠點的囑咐, 麵露為難:“民女得在此等人, 隻怕要掃了殿下的興。”
“是麼。”二皇子點點頭, 微微上揚的語氣擺明了他不信, “正好本宮無事, 不妨陪鄉君一起等吧。”
這位二皇子雖平易近人, 卻總讓她覺得有無形的壓迫感, 好像隨時打算吞掉獵物的狼環伺身側, 崔寄夢想回琴館,又怕他當真跟了去, 雖不知道表兄和阿辭他們在商議什麼事, 但大概涉及了朝堂, 二皇子若去了隻怕不妥。
隻好杵在酒樓跟前,等表兄談完來找她, 可她險些忘了,如今是冬日。
二皇子看著她因受冷而微紅的鼻尖, 笑道:“什麼人如此重要,需要鄉君冒著天寒地凍在外頭等著?”
崔寄夢也正好回過神來,訕道:“民女正想著要找處地方等著呢, 隻是民女一貫粗鄙,去慣了小館子,殿下金尊玉貴,隻怕會委屈您……”
二皇子大度地一擺手:“不會,本宮也時常去,正巧,方才光顧著談事情還未用膳,不若隨鄉君一道去。”
實在說不過他,崔寄夢隻好領著他來到先前帶采月摘星來過的小館子,在角落裡落了座。
小二見是兩位儀容不凡的貴客,蝦著腰迎了上來:“貴人要來些什麼?”
崔寄夢餘光瞥過悠然自在的二皇子,耍了些小心思,專挑辛辣的吃食,想著若他嫌棄最好,就能快些離去,若是不嫌,那便辣一辣他吧。
飯館子裡人少,菜很快便上好了,二皇子看著滿桌的紅,蹙了蹙眉,辛辣的香味刺激得他忍不住輕掩鼻尖。
崔寄夢帶了萬萬分歉意:“民女愚鈍,不知殿下不喜辛辣之食,要不殿下還是換個地方?”
二皇子抬眸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意圖,示意身後內侍試菜。內侍得了令,用銀針挨個試過,又親自嘗過一遍,被辣得眼角帶淚,說的話也有些燙嘴:“回、回殿下,爐才四好了。”
崔寄夢沒想到他竟真的要吃,隻好無奈地看著,明明桌子不大,可這位殿下每看中一道菜,卻不自己伸手,而是示意侍從幫忙夾到跟前,而後淺嘗一口。
可真是嬌……矜貴啊。
他將每一道菜都嘗過一遍,劍眉皺也不皺一下,隻雙唇被辣得微微發紅,襯得那雙總是勢在必得的眸子愈顯張揚。
內侍不失時機地奉承:“咱們殿下果真非同凡響,連吃辣都這般厲害,奴才實在是佩服!”
不愧是宮裡的人,真是能見縫插針地誇,崔寄夢抿嘴,將忍俊不禁的憋笑,硬是扭曲成了莞爾一笑。
二皇子輕輕擱下筷箸,意猶未儘:“本宮與鄉君雖隻見過幾麵,可鄉君卻知道本宮喜辛辣之食,果真是七竅玲瓏心。”
這話也不知是否另有深意,崔寄夢恭謹道:“殿下過譽,您高興就好。”
二皇子微訝:“這小館子裡菜肴的確不錯,鄉君怎麼不吃?”
崔寄夢的笑僵了一瞬,她雖不懼辣,但絕對稱不上喜歡:“多謝殿下,我出門前用過些點心,腹中尚有餘糧。”
“如此啊……”二皇子微歎,頗有遺憾,“本宮還當鄉君是吃不得辛辣之食,特地為本宮所點。”
又是一句話裡有話的話,崔寄夢若是不吃上幾口,隻怕接下來這位皇子要說是她有意捉弄他,給她扣個大不敬之罪。
好在她也吃得辣,便拿起筷子,隨意挑了一樣,剛入口,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術,忙用手捂住嘴。
這菜實在是太辣了!
二皇子會心一笑,遞過來一個空碗:“鄉君吃不得辣,就不必勉強。”
崔寄夢接過碗,抬起袖子遮掩,將那一口菜吐了出來,又喝了他遞過來的一杯茶水,這才平複下來:“我實在沒想到它竟這般辣,殿下果真厲害。”
這一句不是奉承,是實打實的敬佩,她此番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砸得心悅誠服。
二皇子也不為難她,給了個台階:“今日倒是本宮吃好喝好,鄉君受累了。”
崔寄夢赧然笑笑,抬眼看見門外走進來的人,仿佛瞧見了菩薩,提著裙擺要起身,想到二皇子在跟前不得無禮,又坐了下來,輕聲喚來人:“表兄!”
二皇子轉過身:“原來崔鄉君要等的人,是表弟。”
謝泠舟朝二皇子行禮問候,轉向崔寄夢:“等久了吧?我們回府。”
“好。”崔寄夢巴不得他快些帶她回府,起身朝二皇子道彆,“殿下,民女先行告退了。”
二皇子亦輕撣袖擺,率先起了身,“既然表弟都來要人了,本宮再待下去便是煞風景了,回見。”
言罷揮了揮手,朝外走去。
崔寄夢鬆了口氣,見謝泠舟並未不悅,在二皇子走遠後,食指悄悄勾住他的手:“表兄,沒吃味吧?”
謝泠舟回頭,笑問:“你這般問,我若再吃味豈不是小肚雞腸?”
她放心地收回了手:“我就知道表兄大度,我也是碰巧遇見,又躲不開,幸好表兄來得快,救我於水火。”
“我說不吃味,你就鬆開手了?”謝泠舟拉住她的手,“走吧,回府。”
崔寄夢小步跟上他:“表兄,你們的事聊完了麼?阿辭呢?”
“她有事先走了。”謝泠舟猶豫了會,“對了,我不日要離京一個多月,奉旨去查個東西,你在母親那裡多住一陣再回府,可好?”
二人並肩出了小飯館,酒樓的二樓窗邊,二皇子雙手抱胸看著那一雙人遠走,返回座上坐了下來。
身側的內侍偷偷覷一眼,見看他不大高興,更是大氣都不敢出,殿下最近諸事不順,今日見著那崔鄉君,難得展顏一笑,誰料人又被謝公子帶走了。
正謹小慎微著,二皇子端起茶杯,“你說,他們兩瞧著像不像一對?”
內侍躬著腰:“奴才瞧著不大像,倒是崔鄉君同殿下在一塊,郎才女貌,瞧著甚是般配。”
“哼,睜眼說瞎話。”二皇子呷了口茶,“我這表弟雖與我政見不合,屢次與我作對,但他難得對一個姑娘上心,我縱使喜歡,也不能棒打鴛鴦。”
內侍忙道殿下仁厚,心想這崔鄉君雖能讓殿下喜歡,但真正能讓這位主子費心去謀奪的東西,大概隻有權勢吧。
主仆二人回了府,正好王貴妃的兄長王中書來了,一道來的還有趙國公。
二皇子掀起眼皮,目光意味深長,問的卻是私事:“聽聞趙國公爺近期家中有喜事?”
趙國公掩下眼中鬱色,笑道:“內宅之事罷了,算不得大事。”
二皇子笑了笑:“國公爺性情中人,實屬難得,不過您為了一介女子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可值得?”
趙國公輕扯唇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談不上什麼值得。”
話轉回正事上,二皇子問王中書:“舅舅可知道父皇派我那表弟去江左究竟所為何事?”
江左乃已故虞皇後母家虞氏一族所在地,又有先前趙國公密信被截一事,其中關聯不言而喻。
趙國公雖有了準備,但此時仍是麵色灰白:“陛下莫不是想重翻舊案?也不知三皇子用了何種手段,竟說服陛下。”
王中書沉眉,十年前那一戰,先太子戰死,先皇痛失愛子一病不起,禪位今上。而後來延誤軍情一案種種證據指向虞家,陛下為給先太子舊部一個交待,不得不打壓虞家。
明麵上是陛下方即位就自斷臂膀,實則正好穩固了皇權,否則若按虞家風頭,任其發展到如今隻怕便是姬虞兩姓共治天下的局麵。
當初聯合其餘世家將虞家推至風口浪尖再名正言順蠶食的是他們王家,但漁翁得利的卻是陛下,如今隻怕陛下重翻舊案不止是為替當年受牽連者昭雪,大概也有故技重施,打壓王家的意圖。
趙國公交代完事情走後,王中書則繼續同二皇子商議對策,二皇子眉鋒挑起一個淩銳的弧度,問王中書:“依舅舅之見,父皇有立老三為儲的意思?”
王中書眉頭沉下:“外人看來,三殿下母族式微,於爭儲不利,但陛下這些年有收攏皇權之意,此一短處何嘗不是長處?三殿下雖文弱,政見上主休養生息,與陛下不謀而合,此番替虞氏昭雪,興許也有為立儲造勢之意。”
二皇子冷笑:“父皇真是好計謀。”
王中書略微沉吟:“殿下放心,虞氏和江家的案子即便查出,也尚能棄卒保車,餘下的事再議。”
“也難為這趙國公了,為保妻兒竟給自己套個負心小人的罪名。”二皇子想到趙國公不無唏噓,“本宮雖無法深切體會,但也深深敬佩。”
王中書深知這外甥愛江山不愛美人,隻道:“禍福相依罷了,他趙家這些年獲利諸多,正是替你我分憂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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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長公主府的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