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有人低聲問:“頭痛?”
崔寄夢遽然睜開眼,看到側躺在榻上的青年,起初目光微亮,但很快慢慢淡了下去:“不礙事,隻是沒睡好。”
謝泠舟輕輕嗯了聲,少頃忽而問她:“昨夜為何喝酒?”
崔寄夢目光淡了下來,作勢要起身:“閒來無事,小酌一杯罷了。”
謝泠舟亦隨之起身,伸手在她額角輕輕揉按:“抱歉,是我讓你誤會了。”
這一句誤會簡直是在崔寄夢傷處撒鹽,她輕輕推開他的手,“無礙,表兄沒有那個意思,我反而輕鬆了不少。”
謝泠舟反問道:“輕鬆?”
不然呢,難道要說她其實也有過希冀,隻不是是自作多情了?
崔寄夢索性沉默,謝泠舟亦是沉默,許久才道:“先前你我雖約定了隻做親人,但若表妹希望以夫妻之禮相待,亦未嘗不可,橫豎你我已成婚。”
昨夜他認真想過了,當初之所以會提議與她成婚,除去想避開後續諸多麻煩,更因為他並不抗拒與她同處一屋簷下,這些日子他們對彼此都親近了不少,他對她亦有好感,更進一步也未嘗不可。
他並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冷情冷性。
可崔寄夢不願如此,她直起身坐到榻邊:“表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我本就是各取所需,若你因對我憐憫而儘夫婿之責,我並不會高興,如今這般已足矣。”
對於情之一事,她寧可沒有,也不要半真半假的,尤其是帶著同情的。
日頭漸升,帳內變得愈發明亮,足夠看清彼此的麵容,謝泠舟靜靜望著她,今日她的神情格外平靜。
這種平靜與她平日的恬靜不同,好似看淡了什麼一樣。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對她究竟是憐憫更多,還是好感更多,末了隻道:“人不會一成不變,當初雖說好了各取所需,但日後如何尚未可知,我說出此話,並非僅出於憐憫,而是相處數月,對表妹亦有好感,但一切還看表妹意願,我隻想告訴你,對於你昨夜的誤解,我並無不悅。”
崔寄夢點了點頭:“好,多謝表兄,但眼下你我還是像從前那般相處吧。”
經過昨夜,她才知自己渴求什麼,她想要的是兩情相悅,半推半就地在一起還不如繼續各取所需。
接下來一個月,崔寄夢又和原先一樣,恬靜溫婉,甚至比從前更進退有度,對外儘到了妻子的職責,穩住了祖母的心,對內分寸合宜,不過多親密,也不疏遠。
她依舊看話本子,卻再未對他露出過那般嬌怯的姿態,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謝泠舟再未在崔寄夢眼中尋到懵懂悸動,仿佛那隻是他的錯覺。
可他的心境卻再也不能和從前一樣,他時常會在處理公事時想到那些話本繼而想到她,每日下值時會立即回到沉水院,竟也開始留意崔寄夢每日穿什麼式樣的衣裳,偶爾在外見到女子飾物時也會不由自主想著,若崔寄夢戴上會是如何?
那一刻,謝泠舟知道大事不妙了。
爾後崔寄夢開始頻頻收到謝泠舟送的東西,有時是一盒點心,有時是發簪,偶爾他也會邀她一道出遊。
他忽然變得體貼入微,甚至好幾次,她竟然從他眼中捕捉到了情意。
說內心不起波瀾是假的,可她誤會了一次,不敢往彆處想。隻能壓下希冀,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親人之間的相互關照。
(七)
這日崔寄夢在沉水院鬆下琴台上發現了一架上好的古琴,來京後,她未奏過琴,也無人知道她喜歡音律,想必這是謝泠舟自用的,她不大喜歡擅自動彆人的東西,隻是立在跟前欣賞了一會。
“喜歡麼?”
謝泠舟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側,與她並肩而立,這些日子他時常這樣靠近她。
崔寄夢忍不住心跳加速,往一側挪了半步:“我還從見過這般好的琴。”
謝泠舟長指拂過琴弦,“聽采月說表妹善撫琴,便從母親那裡討了一把。”
“這是給我的?”崔寄夢驚訝,甚至忘了留意他從前在她跟前提長公主都隻說殿下,這是頭一遭說“母親”,隻頗受寵若驚道:“多謝殿下和表兄贈琴。”
謝泠舟點頭,道不客氣,又問:“不知可有幸聽表妹為我撫琴一首。”
崔寄夢得了一架好琴,心裡感激,撫了一首《平沙落雁》,因為太久未碰琴,略顯生疏,一曲終了她赧然笑笑:“我許久未操琴,也不知可有錯音,望表兄指點。”
她不過是客套話,謝泠舟卻當了真,琢磨了片刻,淡道:“有兩處錯音。”
說罷他在她身後微微俯下身,雙臂將她圈住,十指撥動了幾下琴弦。
崔寄夢被他圈住了,離得太近了,甚至隱約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她一動也不敢動,更沒了聽琴的心思,腦子裡不斷在想,他這是有意的,還是無心之舉?
謝泠舟示範後,收回了手,在她後側溫言道:“表妹再試一遍如何?”
崔寄夢訕訕道:“抱歉,我方才並未瞧清,可否勞煩表兄再來一次?”
她說著要往一側避開,可謝泠舟比她還要快地伸出手,崔寄夢隻得被他圈在懷裡,分毫不敢走神地看著。
他收回手後,她照著他所指點的彈了一段,因不大確定,遂回頭看向他。
卻看到謝泠舟坐在她身後右側,正凝視著她,見她回頭,視線仍不避開。
崔寄夢怔然與他對視著,隻覺得他的目光越來越深邃,讓她心驚,卻又挪不開眼,宛如被無形的東西牽引著,要她看著他。
她這才留意到,謝泠舟生了雙桃花眼,隻是這雙眼平時總過於冷淡,無法與含情脈脈扯上半分聯係。
二人就這樣對視著,崔寄夢看見他長睫似乎是顫了顫,而後目光定在她唇上,她霎時心跳雜亂,慌亂地回過頭。
身後的青年宛若無事發生,淡道:“學得很快,但火候尚欠了些。”
他說罷還像方才示範時那般,伸出手從身後側環住她,在琴弦上撥弄了兩下。
這回離得更近了,崔寄夢簡直要懷疑他是故意的,可回頭一看他神色坦然自若,哪像是刻意親近?
同方才的對視好像是她的錯覺,崔寄夢強迫自己靜下心,可再次嘗試時,指l尖卻在微微發抖,偏生還被他瞧見了。
“表妹在發抖,可是很緊張?”
這不是明知故問?
崔寄夢索性破罐子破摔:“表兄離我太近,我不大習慣如此。”
謝泠舟輕笑了下,往一側挪開了,崔寄夢剛放鬆稍許,卻聽他輕描淡寫道:“抱歉,情難自抑,這才有所冒犯了。”
她愕然回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這話是他說的。
“表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泠舟挑眉,答非所問:“先前表妹占了我一個便宜,不知我可否討回?”
崔寄夢不解回頭,謝泠舟朝她低下了頭,又是和方才一樣的目光,她似乎知道他指的占便宜是何事了,明明該避開,可她卻鬼使神遣地等著了。
謝泠舟又問了她一次:“可以麼?”
崔寄夢偏過頭:“表兄,你是認真的麼?是情之所至,而非一時興起?”
謝泠舟篤定點頭。
“是情之所至,你可願意?”
崔寄夢被問住了,許久才道:“我想要的是兩情相悅,若表兄隻是對我有好感,不妨再冷靜冷靜。”
“那表妹你呢?”謝泠舟目光追隨著她,“你當初誤解話本時,是隻想成全我,還是因為心裡也有我?”
崔寄夢蹭地站起身,“表兄希望我如何回答,無論緣由是什麼,我已經難堪了一次,不想再難堪第二次。”
謝泠舟亦緩緩起身,一字一句道:“我希望是後者,如今我貿然親近,亦是出於後者,那麼表妹的答複呢?”
崔寄夢麵上紅暈浮起,聲音細若藕絲:“我……我也是後者。”
她看到謝泠舟走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形在她跟前投下一道陰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她不禁後退一步,卻被他步步緊逼,直到背後抵上鬆樹的枝乾。
“既如此,先前的債我便討了吧。”
青年話音剛落,預想中會落在她麵頰上的吻卻落在了唇上,崔寄夢腦子裡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停留在唇上。
她頭一次被男子親吻,這人還是她的夫婿,讓她悸動的人,崔寄夢渾身發軟,感覺快要站不住了,隻得揪緊了他的前襟。
謝泠舟慢慢鬆開了她,略帶愧意道:“抱歉,我要的債似乎過多了。”
崔寄夢雙眼水霧氤氳望著他,不知他為何明知故犯,還要假惺惺說這麼一句。
果然,謝泠舟挑了挑眉說:“沒辦法,表妹再討回來吧。”
他撐在樹乾上的手忽然托住崔寄夢後腦勺,將她按向他,雙唇再度相貼。
崔寄夢隻覺腦子愈發混沌了,不止因為親吻奪了她的呼吸,更因為錯亂。
相處數月,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清冷端方的君子,至少不會這般強詞奪理。
時值初冬,天氣寒涼,崔寄夢趁著喘息的功夫,上氣不接下氣道:“表兄,我冷……”
她是想借此推開他好靜一靜的,可身子陡然一淩空,她被攔腰抱起,再度回過神時,人已躺在榻上。
謝泠舟撐著手臂,將她圈在方寸之地裡,啞聲問:“還要繼續麼?”
崔寄夢搖了搖頭,可望到他殷紅的薄唇,她竟是被蠱惑了,竟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