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夢望著香囊。
那是救命稻草, 又是一張沾上會萬劫不複的符咒。
一個男子貼身之物是女子的香囊。
此間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故而謝泠舟數日前的異常並非她多心,他的的確確對她存著超出禮法的心思。
隻是不知僅僅是好感, 還是情根深種,亦或純粹男子對女子的欲念。
然而想到在涼亭中時他環伺獵物般的目光,和方才漫不經心的語調,崔寄夢否決了情根深種這一可能性。
她不得不疑心, 此番崔家受牽連是否是謝泠舟撒下的漁網。
可那位夫人是她母親的故友,不會串通謝泠舟騙她, 若真是衝著她來的, 也僅有一種可能, 便是這一切都是謝泠舟設計的。
那麼這香囊會不會也是經他授意, 有意讓她看到借以暗示的?
那少年護衛見她直勾勾盯著香囊, 妥善收回, 哀求道:“二少夫人, 您可千萬彆同公子說您方才瞧見了香囊,若公子知道方才我失職,回去要挨板子的。”
他再三苦求, 模樣不似作假。
崔寄夢放他離去,獨自立在佛堂與神佛對視, 直到香火燃儘才往回走。
清晨她備上厚禮,去拜謁一位將軍, 那是她父親曾經同僚,此行並非指望那位將軍能相助與她, 隻為探聽虛實。
從將軍府出來後,崔寄夢靠在馬車壁上無聲長歎,那位將軍念在她是故友之女, 將朝中形勢給她細細道來,才知此事並非中書省牽頭,而是小皇帝的意思,翻出當年戰事和崔家隻不過是個由頭。
她坐在馬車上,將自己這些年在京中所結識的權貴逐一曆數。
數來數去,隻有一人可幫上忙。
儘管她和二表兄沒有夫妻之實,但在她心裡他早已是她的夫婿,如今他生死未卜,她卻要對他的兄長投懷送抱。
然禮教和三綱五常幫不了她,二表兄更幫不了她,她隻能以自己為餌。
奮戰沙場的將門世家以忠義為榮,即便沒落了,忠魂也不能被汙蔑。
崔寄夢呆呆看著自己手心,盤算了許多,假若二表兄能回來,她便自請和離出府,若他回不來,料理完後事她便離開謝府,隨便去哪兒生活都行。
冬日的馬車裡陰涼十足,可想到那日在亭中謝泠舟幫正骨時的目光,崔寄夢後背不覺滲出汗來,手心亦是。
馬車停在彆院前,崔寄夢派人叩門,自報姓名後很快被請了進去。
她候在待客的正廳裡,護衛去請謝泠舟,但卻隻身回來了,為難道:“公子方赴宴歸來,飲了些酒,不便見客。”
可崔寄夢不願再拖下去,便請求那護衛:“可否替我傳句話?”
她深吸一口氣,語調竭力平和:“就說……隻要兄長出手相助,寄夢往後,可任君差遣。”
護衛沒一會回來了:“公子不便出來,請少夫人去院中一敘。”
(五)
彆院占地頗廣,崔寄夢跟在護衛身後往前走,每走一步,腳底沉一分。
猶如被判處斬之人拖著沉重的鐵球腳鐐走向刑場,到了謝泠舟寢居時,仿佛經過了數年時光。
裡外間隔著麵繪著高山流水的屏風,屏風後有一道模糊的鴉青色身影。
崔寄夢記得三年前初見時,謝泠舟喜歡穿月白色衣袍,戴白玉冠,衣帶當風立於杏林,似乎永遠不會染上人間七情六欲。不知何時起,他多穿鴉青色、墨色袍衫,暗沉的顏色配上金線銀絲繡紋,貴氣逼人但充滿壓迫感。
她胡思亂想時,謝泠舟開口了:“表妹當真猜不出來我想要什麼?”
許是飲酒所致,他喑啞聲音不似平時清越,像是被火灼燒過一般。
還未來得及回答,謝泠舟又說:“你是外嫁之女,母族已無人,留個虛名又能如何?百年後莫說崔家,隻怕王謝都無人記得,何苦為了注定要泯滅消亡之物賠上自己,我不喜強迫於人,今日便當你未曾來過,往後你還是我弟妹。”
他很難受,不僅嗓音低啞,說話的時候微微喘著氣,像是受傷了。
崔寄夢顧不上那麼多,走到屏風前,澀聲道:“我甘願如此,並非兄長脅迫,是我有求於兄長,兄長要我如何,至於彆的……我後果自負。”
謝泠舟低低笑了兩聲,似輕哂又似無奈:“若我說,我想要的是表妹你的人,你也答應麼?”
他篤定她未料到,低喘著又笑了一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羊入虎口。
隔著屏風,崔寄夢甚至懷疑後麵的人不是謝泠舟,而是彆人。
可是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求於他,也隻能求他。
“我答應,隻要兄長幫我。”
她不顧禮儀,繞過屏風到他跟前。
謝泠舟身穿一件鴉青色繡金長袍,頭戴金冠,坐在蒲團上,手隨意搭在屈起的右腿上,在他跟前是一張小小的矮幾。
她印象裡他都是端方冷肅的,頭一次見他姿態如此散漫,更怪異的是他眼角緋紅,目光深沉的嚇人,額上滲出了汗。
下顎還繃緊了,仿佛在克製什麼。
見她闖進來,謝泠舟劍眉微蹙,不作聲僅僅是睇視著她,二人無聲對視,崔寄夢被他用目光鎖住,感到一股壓迫感。
縱然自願,可她頭一遭做這種事,紅唇不自然地抿了抿,長睫輕顫,仿佛飛蛾落入蛛網,正不安地撲閃翅膀。
的確像是被網住了,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蛛絲在收緊,讓她心驚腿軟。
謝泠舟望著她塗了芍藥汁般的紅唇,眼中有些困惑,他見過很多美人,為何會偏偏對她動了念頭。
毫無緣由,就是惦記上了。
她尚未察覺到蛛絲馬跡、跟著二弟一聲聲懵懂地喚他兄長時,他尚能自克,心安理得地被她敬為夫兄。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興許是她從他眼裡捕捉到彆的意圖,開始本能地躲避,見到他時眼底不由自主浮起恐懼。
然而她越這是如此,謝泠舟反越會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他喜歡掌控,又是文官,喜好不借助武力,在沉默對視中網住獵物。
而崔寄夢雖柔弱,卻不諂媚,目光時而懵懂時而清明,時而無助,時而堅定,遊走在柔弱無依和寧折不撓之間。
也許正因如此才讓他不顧倫l理與三綱五常,隻想讓她闖入陷阱。
這番對視無比漫長,崔寄夢被他凝視得無所適從,目光往下飄了飄,發覺他姿態雖慵懶但太過僵硬,尤其是屈起的一邊腿,像是在遮掩著什麼。
雖未和夫婿圓房,但平日與彆家娘子結交時,她們常會毫不避諱地聊起閨房之事,崔寄夢被迫懂得一些皮毛。
視線再落到他緋紅的眼尾和額頭的汗,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她驟然紅了臉,忍不住後退一步。
旋即見謝泠舟唇角輕勾,他語氣閒適,不以為意道:“怕了?後悔尚來得及。”
崔寄夢想起此行目的,眼下不是矯情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趨步上前,半蹲在謝泠舟跟前。
兩人平日身量懸殊,但謝泠舟是坐在地上的,她半蹲著,比他稍稍高出小半個頭,謝泠舟看她時微微仰頭。
男子脖頸上的喉結暴露無遺,崔寄夢眼神不由自主落在喉結上,清楚瞧見那喉結輕輕滾了滾,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眼皮都不敢抬,手也在輕抖,卻敢大膽拉住他的手,將腰間緞帶置於他手心。
謝泠舟凝著她稍許,手上遲遲未動,湊近了些,直視著她:“一個月。”
崔寄夢不解地看著他。
謝泠舟捏緊緞帶:“我幫你護住崔將軍身後名不受汙蔑,你在我身邊待一個月,一月後你我兩不相欠,你是繼續當謝家二少夫人或有彆的選擇,皆由你自行定奪,這一月裡所經曆諸事我都不會記著,如何?”
崔寄夢迫使自己看著他的眼睛,顫聲道:“好,望兄長一言九鼎。”
謝泠舟毫不猶豫地用力一扯,緞帶墜落,腰襴散落,繡著百花纏枝的羅裙落在軟毛地毯上,崔寄夢自行褪去層層上外衫,隻剩一條雪白的襯裙和心衣。
室內雖燒著地龍,可她仍是感覺身上一陣發涼,輕輕吸了一口氣。
謝泠舟冰涼的手搭在她脖頸上,崔寄夢忍不住輕輕瑟縮,脖頸後仰。
青年眸子一暗,吻住細白的頸。
外間忽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公子,解毒的丹丸找到了。”
人眼看著就要進來了,崔寄夢怕人進來,嚇得渾身一激靈,雙手緊緊抓住謝泠舟肩上,身子不自覺往他懷裡縮,欲借他遮擋,謝泠舟薄唇正輾轉在崔寄夢頸側,大掌安撫地在她光潔的後背按了按以示安撫,冷冷朝外出聲:
“不必了,去備水。”
那人猶豫了會:“是還要涼水?”
“熱水。”
他說話時,手從崔寄夢腰後移開,隱於紅綢下,附耳道:“彆怕。”
指端撚出一聲顫呼,崔寄夢意識到失態,忙緊緊咬住下唇。
外間的人聽聞,忙帶上門出去。
崔寄夢半跪在謝泠舟跟前,後背的係帶被輕輕一拉,毛毯上多了塊紅綢,她的肩膀因緊張微微聳起,俄爾肩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她被輕輕推倒。
軟毛毯讓一切動靜被吸去大半,崔寄夢後背貼著軟毛毯,毯上軟毛隨著她的後背來回撓動,撓得發癢。
謝泠舟半跪著,幽靜深邃的目光有了實質,逐寸覆過,除了眼神深沉些,呼吸微亂,眼神與行動並無狎昵與褻瀆。
仿佛他隻是在讀一本未曾看過的書,並未為了紓解欲念,而是好奇。
好奇為何這本書能讓他生出渴求,好奇書中究竟寫了什麼。
可他的目光越是平靜,崔寄夢越禁不住並膝,伸手遮住書上用朱筆寫就不能輕易示人的幾處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