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得硬著頭皮問:“為何?”
崔衡認真想了想:“起初棋逢對手,後來是惺惺相惜,女郎的確眾星捧月,但殊不知星辰千萬,明月隻伶俜一輪。”
他時常見她赴宴,因詩文和琴藝上的才情每次都備受吹捧,然而每當她獨自一人時,臉上很少有笑容。
這句話讓謝清芫陷入怔忪。
她凝眉睇視他眉眼,忽然明白為何自己會對崔衡格外留意。
他少年將才,前途無量,來京後如魚得水,卻也背負了複興崔家的重任。
他們的境遇及苦惱大不相同,但某種程度上,都是在踽踽獨行。
對崔衡,她應當也是動了心的,否則不會夢到吻他。可她不喜被看透,無人理解縱然會孤獨,被看穿卻更危險。
謝清芫蹙眉不語時,崔衡邁近了一步:“彆怕,我沒有彆的意思,你隻需告訴我,你對我可有一星半點好感?”
這是在宮裡,不便細說,加上她也遊移不定,便道:“宮宴快開始了,不便多說,回頭我想好了會給崔將軍去信。”
崔衡定定看著她:“好,我等你的信,若你有顧慮,也儘可直說。”
謝清芫點點頭,從他身側走過。
崔衡轉身望著她端方婉約的背影,待她走出一段距離後,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心口,悄然籲了口氣。
從宮道拐角處閃過一抹淺綠色裙角,正是謝清芫胞妹謝清荷。
回府後,謝清芫再三思索。
旁人都覺太子是儲君,又戰功赫赫,將來登上龍座毫無懸念,但她不這麼認為,太子好戰,善攻不善守,但國朝若想長治久安,僅靠收複失地遠遠不夠。
而崔衡是太子一手提拔起來的,他有著武將的氣節和義氣,對太子忠心耿耿,隻怕不會輕易另擇他主。
可即便太子登基,崔衡一榮俱榮,等待著他的依舊是戰事。
西南地處邊陲,她不願遠嫁,更不願日夜擔心夫婿安危。
她是喜歡征服,但也討厭失去。
謝清芫垂眸撫摸著上次他還回的團扇,他們不過萍水相逢,認識並不久,還遠不到兩心相悅的時候,尚可回頭。
最終她將團扇收回篋笥中,決意拒絕崔將軍,提筆給崔衡寫信。
方落筆,妹妹謝清荷來了。
原是為母親楊氏生了病,打算去莊子裡靜養,楊氏思慮再三,決定帶長女前去,謝清荷正是為此事而來。
見謝清芫落筆,信封上寫了個崔字,想起那日在宮裡聽到的事,笑道:“四郎稱崔將軍曾說對姐姐一見鐘情呢。”
趙家四郎,是謝清荷未婚夫婿,如今也在太子麾下。
謝清芫心中一陣酸澀,不知是何滋味,隨口回道:“都是戲言,不能當真。”
謝清荷覺察出她的態度,想到此次母親去養病隻帶著姐姐,心裡很不舒服。
其實崔將軍年輕有為,又一表人才,長姐若嫁過去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長姐離京,阿娘就隻剩她一個了。
如此對彼此都好。
橫豎她也鳩占鵲巢這麼多年,能留下一條命,還能以謝家長女的身份嫁給崔將軍,也該滿足了。
謝清芫正糾結崔將軍在軍營裡練兵,信該如何送,謝清荷卻說自己未婚夫婿同在大營裡,可代為送信。
謝清芫本不想假手於人,可望見謝清荷期待的目光,又心軟了。
她這妹妹謹小慎微,對人多有討好,偶爾讓她幫個小忙,她反倒像得了恩賜,仿佛隻有能為他人所用才心裡踏實。
橫豎信裡隻有短短一句,外人便是拆了也看不出什麼,謝清芫便將信交由謝清荷,果然謝清荷笑得很高興。
她無奈地笑,揉了揉妹妹發頂。
謝清荷走出皎梨院時,心情複雜,姐姐的信任讓她陷入糾結,可最終她還是將信拆了開來。
長姐一貫謹慎,在信中措辭亦是委婉,隻說:“幸得與將軍萍水相逢,願為知己,亦可為姐弟。”
而她在長姐拒絕的短短一句後,又添了一句,更願與之相知相許。
她把信交由趙四郎,讓他轉交崔將軍,並提醒崔將軍,閱後即焚,以免落入外人之手有損女子名節。
並讓趙四郎口頭給崔將軍捎話,約崔將軍重陽後來赴謝府賞菊宴。
(七)
謝清芫隨楊氏去了莊子裡,重陽節前夕才歸來,而楊氏因身子弱,尚未完全恢複,仍需留在莊子裡靜養。
賞菊宴當日,賓客眾多。
太子和崔衡都來了,周亦安亦來了,之前他和謝清芫約好了和謝相坦白,今日來赴宴便是為了此事。
謝清芫正和公主在一僻靜處閒談,來此之前,她在院裡飲過一杯果茶。
明明已至涼爽九月,謝清芫卻感覺有些燥熱,姬玉瑤見她雙頰微紅,額角亦滲出汗滴,問她可是不舒服。
謝清芫以為是自己昨夜貪涼未蓋被子,導致受寒發熱之故,想回院中休息,一麵生侍婢過來,稱有位郎君約她見麵。
謝清芫問是哪位郎君。
姬玉瑤笑道:“還能有誰,不就是世子爺麼,真是如膠似漆啊,且去吧。”
謝清芫去了假山石林,行至半道身上竟開始難受發熱,看著眼前麵生的侍婢,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崔衡。
身體裡湧起一股奇怪的衝動,她很想見到他,抱一抱他。
或者像那個夢裡一樣,吻住他。
甚至對他做更過分的事。
想肆意欺負那位少年將軍,讓他幽邃的一雙眼隻看著她,想被他緊緊擁住。
甚至想起他縱馬馳騁時蓬勃有力的臂膀和勁腰,無端想知道他在彆的時候,是否也是如此賁發有力?
這念頭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謝清芫一陣眩暈,朦朦朧朧的,神智像是被一層霧蒙住了,連思考的餘力也無。
侍婢見她不舒服,急忙扶住她,但謝清芫回過頭,看到的卻是崔衡的臉,她以為自己病糊塗了,忙鬆開侍婢:“不礙事。”
來到假山石林,侍婢在外守著,謝清芫則往深處走,見到了她想見的人。
他似乎精心拾掇過,群青色錦袍利落乾練,頭戴玄冠,更顯俊朗。
謝清芫心中微動,步子頓住了,腦中又一陣恍惚,艱難地想著——
她原本是打算來見誰的?
實在想不起來了,看到崔衡那刹,所有隱於水底的情潮湧出來,肆意拍擊她。
石林附近樹木林立,遮住了許多光,又近黃昏,比彆處稍昏暗些。
崔衡看不清謝清芫神色,隻覺得她身子搖搖欲墜的,似乎是病了。
他眉心一緊,快步上前,謝清芫卻先行到了他跟前,不由分說抱住他,額頭抵在他胸前,聲音虛弱。
“崔衡,我好想你……”
崔衡身形凝滯,整個人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