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嘴瓢 清芫,生個女兒吧(2 / 2)

謝清芫一進門,便跪了下來:“父親,女兒是中了藥,我和崔衡並無私情,求父親明鑒,女兒不想遠嫁……”

若沒有中藥一事,或許和崔衡尚有可能,可如今百口莫辯,旁人都道她不檢點,她寧可孤苦一生自證清白,也不願落人口舌。

且她自小養在莊子裡,母親楊氏和兄長謝執是她孤寂童年裡唯一的慰藉,楊氏身子骨弱,此番又大病一場,她不敢不怕,若是遠嫁了,日後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母親。

謝遄隻道:“崔衡是可托付終身之人,你除了嫁他,彆無選擇。”

謝清芫不知道謝遄那些思量,俯首道:“那女兒便終身不嫁,或者出家當姑子,隻求能留在京城侍奉父母。”

謝遄略有動容,不忍看她,沉聲勸說:“回吧,彆讓你母親擔心。”

他提到尚在病中的楊氏,父親又曆來說一不二,謝清芫苦笑了下,不再多言。

長女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長廊儘頭,謝遄長長歎息,謝清芫雖非他所出,但人非草木,養在膝下二十年,怎會沒有感情?

然為全大局,不得不委屈她。

早前他就發覺次子對妹妹有了不倫的情愫,半年前妻子暗中替謝清芫保留的玉佩又不翼而飛,京中仍有識得成義王的老人,謝清芫與成義王頗有幾分相像,若玉佩為有心人用來大做文章,隻怕會對謝家不利。

家事乃其一,朝局上亦有所考量。

太子好戰,不善治國,他私心看好陳留王,且陳留王胞妹永嘉公主又和長子謝蘊成了婚,他即便表明了中立,但日後若太子繼位,謝家多少還是會受打壓。

而崔衡是太子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也是他故友崔老將軍之子,若以後陳留王成事,崔衡亦會陷入困境。

但假使崔謝兩家聯姻,日後陳留王成事,有謝家從中調和,崔衡可為新君所用;若太子繼位,有崔衡這層關係,謝家也能得新君寬宥。

無論出於何種考量,崔衡和謝清芫成婚對崔、謝兩家都有益處。

(十)

謝清芫這場風寒耗了近兩月,精神時好時壞,連她都不解自己平時身子骨不算弱,為何這一回竟纏綿病榻如此之久。

病中時她曾試圖派人去查當初是何人給她下藥,但那日後,為□□言四散,謝府知情的下人都被換走了,又因當日府裡設宴,賓客眾多,是外人所為也不一定。

更何況大夫也診治不出中藥的痕跡,她的堅持便成了抵賴,最終謝清芫放棄追查,稱病閉戶不出。

崔衡時常會派人給她送信,亦或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這成了她那段灰暗日子裡唯一的慰藉。

然而一想到她和崔衡的婚事落在旁人眼裡是暗中媾和,謝清芫又將這些東西鎖入箱籠,並回信讓崔衡不必時常送東西。

二人再次碰麵,是在迎親時。

自七月回京複命,崔衡在京中已待了半年,是時候回桂林郡戍邊。

山高水長,不便往返,經謝遄和崔衡商定,決議將婚期定在三月初,正月過後,謝清芫由長兄謝蘊和崔衡護送著,登上了南下的船隻,就這樣遠嫁了。

按舊俗,即便夫婿親自接親,新人在送嫁途中不得見麵,走水路時,謝清芫多數時候獨自待在船艙內,後來換車馬,她亦成日待在馬車裡或驛站內。

偶爾崔衡會與她閒談幾句,但自打上次在假山石林親昵後,謝清芫似乎有意回避他,多數時候崔衡隻看到一抹消瘦的背影,這數月裡,她實在瘦了太多,背影越顯清冷伶俜,隔著大紅蓋頭,他看不到她是何神情,連談話都有所顧慮。

起初他以為謝清芫是因為名節受損心中不快,她性情清高,自不願淪為他人笑談,後來偶有一日,才從隨行小廝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她當初似乎是後悔遠嫁了,卻礙於謝遄之命不得不嫁。

崔衡本為娶得她而欣喜,得知此事後,這份欣喜反倒像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他不敢再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喜悅。

又因有旁人在側,二人尋不到機會好好談談,就這樣疏離了整整兩月,直到大婚之夜,揭蓋頭前,崔衡在她身側坐下來。

“清芫。”

這是他頭一次喚謝清芫名字,這一聲好似一支箭,破開這些時日的昏暗,心頭忽然的悸動讓謝清芫好似回到了他抱她下馬那日,她放在膝上的手動了動。

她遲遲說不出話,崔衡眸中微黯:“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與你聊聊,但苦於尋不到機會,我也是後來才知你不願遠嫁,當初我貿然招惹,給你招致麻煩。”

謝清芫嘴唇動了動,堆積了太多心事,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崔衡一改平素的漫不經心,正聲道:“我知道如今說‘事已至此’對你不公,但已發生的事,你我無法逆轉,我能做的,唯有儘力博一個戰功,將來帶你回京。”

他稍頓,逐字逐句道:“我崔衡在此立誓,此生永不負你,若有違背,便讓我死於敵軍的戰馬鐵蹄之下。”

這般詛咒於一個武將而言實在殘忍,謝清芫忙打斷了他:“我信你,你彆胡言亂語,關於婚事,我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隻是邁不過那道坎……”

自從發覺無法自證後,她不再掙紮,再未與旁人傾訴,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崔衡握住她的手:“不礙事,有什麼話你儘可直說,你我如今是夫妻,你便是罵我混賬、扇我巴掌我也絕無二話。”

謝清芫深吸一口氣,短短一番話,她說得斷斷續續。

崔衡安靜地聽著,偶爾她卡住了,他也不急著插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告訴她他在認真聽。

謝清芫將自己這些時日的痛苦悉數說來,長籲一口氣:“也許是前來赴宴的賓客所為,又或者根本不是針對我,我心寒的是無法自證。母親臥病,我不願讓她憂心,父親和兄長雖說了信我,但我知道他們其實隻是安撫,亦或是敷衍,也許在他們看來,結果比真相重要,無論我是中藥還是當真品行不端,隻要最終的結果不影響家族聲譽和婚嫁,他們並不在意。”

她深深吸氣,肩膀微微聳起又落下,察覺到攥著她的大手緊了緊,謝清芫歎息道:“我從未覺得如此孤獨過。”

從前她不喜與人往來過深,便以為自己能忍受孤獨,直到那件事後,才明白無人相伴左右不算孤獨,無人理解才是。

就連謝家的至親,也不清楚她執著於證明自己是中藥並非想躲避抵賴,隻是不願被扣上“不矜重”的帽子。

若她當真和崔衡有私情,暗中媾和,被人撞見了她也不會狡辯,但她並未做過的事,她不願憑白承受汙名。

崔衡握住她的手:“往後你有心事可與我說,我永遠信你。”

謝清芫語氣輕鬆不少,又恢複了從前調笑的語氣:“崔將軍與我才認識多久?連深交都不算,便說永遠信我。”

崔衡隔著蓋頭望她,深邃的眼眸被紅燭映得暖意融融,好似他透過厚厚的紅蓋頭瞧見了新婚妻子的麵容。

她如今遠嫁他鄉,身邊除了幾位陪嫁的侍婢,就隻剩他一人,他若不信她,她孤身一人在這異鄉又該如何自處?

但這些話他不會說出來,上挑劍眉,不懷好意笑道:“以後總會熟起來的。”

沉默須臾,謝清芫忽道:“將軍不掀蓋頭,是想讓我自己來麼?”

說罷崔衡握著她的那隻手僵住了,他崔衡居然會害羞,頓時宛如回到當初二人針鋒相對時,謝清芫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笑裡帶著明顯的揶揄。

崔衡隻是笑,並未還嘴,聲音低沉:“煩請夫人閉上眼。”

謝清芫無奈,縱容一般閉上眼:“閉上了,現在將軍可以揭蓋頭了。”

頭上忽地一輕,清冽的空氣撲麵而來,謝清芫沒了蓋頭遮擋,方才的從容化為烏有,用力閉緊雙眼,長睫不住顫動。

身側一絲動靜也無,隻有一股清冽的皂角氣息,崔衡不像京中男子日日熏香,但他很愛乾淨,上次在燕山秋狩時,謝清芫曾留意到他一日裡換了三套衣裳。

皂角氣味和雅沾不上邊,卻十足乾淨,平易近人,讓她安心。

忍不住輕輕嗅了嗅,身側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笑,謝清芫倏然掀起長睫,目光不善地看著他含笑的眼。

崔衡原本是想掀開蓋頭後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誰料她驟然睜眼,殺他個措手不及,那一刹他愣住了。

並非因企圖被看穿而窘迫,而是因為眼前人,謝清芫平日不喜濃妝,神色恬靜淡漠,如今略施薄粉,眉似遠山,唇若點朱,此時眼裡還帶著笑意。

仿佛換了個人。

他深深地看她,要把她穿著嫁衣的模樣永久地烙印在心中。

謝清芫掀簾看他,全無新嫁娘的羞赧,不疾不徐道:“好看麼?”

崔衡想起當初在燕山彆宮,他也是這般問她,不由笑了,道:“彼此彼此。”

何止是好看,方才短短一瞬裡,他連未來定生兒育女的事都想好了。

得生個女兒,和她一樣漂亮的女兒。

他握緊謝清芫的手,嘴上不饒人的人平生頭一次嘴瓢:“清芫,生個女兒吧。”

這回換謝清芫被他嚇個措手不及。

她麵頰發燙,猛地從榻上站起,卻被崔衡一伸手拉入懷中,腿上沒站穩,往前倒的時候連帶著崔衡也被撲倒在了榻上。

謝清芫倒在他身上,被崔衡幽深的目光勾住了,她竟不敢看他的眼,又不甘落了下風,扯過紅蓋頭遮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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