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歸來 阿娘彆哭,爹爹回來了(2 / 2)

這實在怪異,謝清芫將此事告訴崔衡,崔衡沉默片刻,揉了揉她發頂:“傻夫人,你這是疑神疑鬼了。”

謝清芫難掩不安,可她知道即便崔衡知道此行有去無回,亦必定會去。

臨行前一日,她親自下廚。

佳肴做好了,她將一碗早已舀好的雞湯推到他麵前:“夫君。”

崔衡似有為難,最終端起雞湯,但隻怔然看著湯碗。

謝清芫亦盯著那碗雞湯,釋然笑道:“夫君,喝吧,我並未將藥放入其中。”

此前她偶然從遊醫處得知,有種藥可讓人臥病在床數月,她也曾親眼見證過那藥的奇特之處,前兩日她萬分不安,去尋了那遊醫,重金買下那味藥。

今日下廚時,她的確往碗裡加了藥,但最終倒掉了。

崔衡是將門之後,非貪生怕死之輩,她若為了小家安穩讓他躲過此次危險,縱使他不會怪罪她,她也於心難安。

她接過他手中湯碗,一飲而儘:“先人有雲,天下大亂,無有安國;一國儘亂,無有安家。即便夫君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兵士,我也不能這般自私,但我的意思並非是你可以坦然赴死,崔衡你記著,若你此次不能平安歸來,我便隨你而去,你若不想寄夢將來孤苦無依,就保全自己。”

她神色淡漠,語氣冷然,讓崔衡恍如回到初識時,她尚還是那位冷傲的世家貴女,對他不屑一顧,如今她卻在用自己做威脅,命令,或者說是懇求——

懇求他平安歸來。

崔衡眼眶發澀,重重吞咽了下,將翻湧的情緒咽下:“我答應你,定平安歸來。”

謝清芫給他推過去一盤菜:“嘗嘗,若是好吃,等你回來我還給你做。”

“好。”崔衡低下頭,重重扒了一口飯,將眼底酸意藏在碗後。

次日,崔衡出征,謝清芫立在長亭裡,目送著軍隊如長蛇蜿蜒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轉身往回走。

(十六)

深夜月明星稀,偶有鳥雀從山林間掠過,崔衡立在山頂望著下方地形。

他也做了個奇怪的夢。

但夢見的並非戰場上諸事,而是謝清芫,夢中他出征的日子裡,謝清芫一直念佛吃素,日日誦經禱告,在他戰死的消息傳來那日,謝清芫在佛前靜坐許久,從清晨到日暮,紋絲未動。

後來她忽而起身,憤然將那樽佛像和眾多香火拂落在地,狼狽地蹲在地上痛哭道:“崔衡……你個混賬!”

那個夢讓他揪心了數日,就在方才,太子喚他前去議事,稱自己想以郢朝儲君的身份為誘餌,將敵軍將領引入城內,並悄悄調兵埋伏在周圍城池。

太子問他對此計有何看法,崔衡驀然想到妻子的那個夢,他稱太子是儲君,此事不可輕易下決斷,暫未表態。

如今立在山上,崔衡神色越發凝重,想到夢中妻子失魂落魄的模樣,哪怕隻是疑神疑鬼,他也不得不審慎對待。

得想一個計策,既能以最小的代價擊退敵軍,又能保全自身。

崔衡在山上立了很久,直到河傾月落時才轉身,匆匆往太子營帳去。

崔衡在交趾郡晝夜不眠時,謝清芫在桂林郡亦是難安,白日裡,她帶著五歲的崔寄夢去為因洪澇流離失所的災民施粥,救濟災民,亦救濟自己。

看著女兒懂事的模樣,謝清芫想起那個夢,越發自責。

雖是夢,但何嘗不是重來一次機會?若噩夢成真,崔衡當真回不來,這回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三月裡,邊境傳來消息,此戰損失慘重,但最終一舉擊潰敵軍,將蠻人打怕了,向郢朝俯首稱臣。隻是太子因這場惡戰受了重傷,更折損了數名將領。

消息是謝清芫從郡守處得知的,因洪澇,書信滯慢,得知時,大軍已到城郊。

謝清芫帶著女兒,匆匆去城外迎接,那一行出征時威風凜凜的隊伍,歸來時隻剩一半,想到那些喪於沙場的忠魂再也等不到妻兒父母的問候,她眼眶也不由濕了。

從前還是不知人間疾苦的世家閨秀時,她隻知戰爭於國於民不利,但從未如此真切地體悟到其殘酷之處。

若不是崔衡,她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

崔寄夢稚嫩的聲音打算她的思緒:“娘,怎麼前麵幾個沒有爹爹啊?”

謝清芫心下一沉,顫著聲道:“也許你爹爹受了傷,在後邊呢。”

一排排兵將從長亭路過,卻仍不見崔衡,謝清芫手心滲出汗來。

前方一輛蒙著黑布的馬車徐徐駛來,謝清芫隱約有某種直覺,死死盯著馬車,隻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

馬車在母女二人跟前停下來,一位兵士招呼道:“把崔將軍抬出來!”

謝清芫幾乎站不住,握緊崔寄夢的手,喃喃道:“孩子,彆哭……”

自己麵上卻不聽話地流下兩行淚,馬車的車簾被掀開,一個身穿墨衣的男子躺在一個用竹子捆成的簡易架子上。

謝清芫淚眼朦朧,恍如回到夢中,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架子被抬近了,崔寄夢欣然叫道:“爹爹!”

崔衡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妻子:“夫人我沒事,彆哭啊。”

謝清芫這才從噩夢的纏繞中掙脫,撲到跟前,看著崔衡僵硬的身子及手上纏著的布條,哽咽道:“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崔衡難以為顏,一旁的兵士道:“崔將軍受傷不重,隻是不慎誤食了毒草,這會除了腦袋渾身都動不了,過幾日便會好了。”

謝清芫破涕為笑,握住他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崔衡挑眉得意道:“何止平安歸來了,你夫君我此次立了大功,如今戰功加身,不日便能帶你回京了,高興麼?”

“高興……”謝清芫點點頭,用袖擺替他細細地擦去鬢角的塵土。

一家三口坐上了回府的馬車,謝清芫反複檢查他身上,確認沒有重傷大鬆一口氣,崔衡勾唇笑了笑。

“夫人放心,還能用。”

話音方落,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崔衡暢快地笑了,看著妻子的眼神愈發溫和:“多少日子了,就念著夫人這一巴掌呢,如今可算如願了。”

“呸,都這樣了沒個正形。”

謝清芫背過身去不理會他,留給他一個冷淡的背影,可崔衡卻看到她下頜處掛了一滴晶瑩的淚水。

他眼眶亦泛紅,想替妻子拭淚卻動不了,好在一旁的崔寄夢已伸出小手,跪坐在謝清芫跟前,心疼地替她擦淚:“阿娘彆哭,爹爹回來了。”

“嗯……”謝清芫含淚點頭。

馬車漸行漸遠,載著一家三口彙入擁擠大道,往人間煙火處駛去了。

春風拂過,道旁柳枝輕搖,遠處江上飄來漁人飄渺悠遠的歌聲,“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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