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掉頭, 帝果也跟著掉頭,迎麵正好撞上紮魔耶和杭天烈。
兩人再次打了起來,這次的動靜, 像是動了真火, 紮魔耶周身被一圈又一圈的烈焰環繞, 杭天烈身後則是一個暗金色的巨人虛影, 巨人手持雙錘,對著紮魔耶不斷轟擊, 紮魔耶化身的烈焰,則一圈一圈覆蓋在巨人身上,瞬間把那巨人虛影磨滅了近半。
這還是傅長寧第一次正麵看到魔族出手, 和修仙界的魔修全然不同。
“不是靈力, 也不像魔氣。”
更像一種全新的力量來源。
“是魔氣,但和我們所認知的魔氣不同。傳聞, 魔修的功法一開始, 便是脫胎於域外魔族。但修仙界不存在魔氣,那位大能最後將功法進行改造, 轉而吸收天地間的濁靈氣,之後, 就建立了我們所熟知的酆山。”
姬危年不知何時,來到了傅長寧身邊。
“原來如此。”
傅長寧沒有問更多。
姬危年卻看著她,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會選擇成為一名法修?”
這個問題略有些耳熟,傅長寧回憶了一番, 才想起來, 如沙也問過。
“喜歡和有天賦,就夠了吧。”
真實原因是當時根本沒有選擇,問尺給了她《歸元訣》, 她就修煉了。
越修煉越能體會到法術一道的精妙,有些東西,是窮其一生去探索也未必能索儘的。
皓首窮經,不過如此,她沉醉其中,如癡如醉。
所以劍之一道,其實並不喜歡嗎?
姬危年沒有問這個問題。
他隻是在這一刻,徹底輕快了下來。
喜歡就好。
那剩下的,就各憑本事吧。
“快開始了。”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杭天烈和紮魔耶的競爭已經進入白熱化,另外兩名魔族完全無法膺其鋒芒。
也是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發現,他們一直以來低估了焉鳩涯,這家夥的實力分明不下於紮魔耶多少,從前都是在扮豬吃老虎!
焉奇那也發現了,但他此刻隻剩下了一具骨頭架子,實力大減,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這時候再鬨,他怕焉鳩涯動殺心,直接毀屍滅跡,到時候他連回都回不去。
這兩人之間的搏殺吸引了在場所有注意,沒人注意到,之前那顆包裹著血玉帝果的心臟,已經重新回到了魘八十一的屍體裡。
屍體靜靜地漂浮在空中。
無形的紅色脈絡,順著心臟,絲絲縷縷往外逸散。
這時,紮魔耶出其不意,一招之下,徹底擊潰杭天烈身後的暗金色巨人虛影,而後哈哈大笑,將種子和帝果納入懷中,遠遁而去。
他警惕心極強,哪怕種子之前已經燒過焉奇那,也沒有讓他放下戒心。幸好來之前,他準備了一件至寶,此刻有那寶物隔絕,倒不怕出什麼事。
青琅護著已經二度昏迷過去的除鳳銜,看著在場其他虎視眈眈的魔族,他遲疑片刻,終究沒有追上去。
他已經看出來了,傅長寧有妖蔓,姬危年周身有不知道名為什麼的護身法寶,總歸都不需要他保護。
在場真正毫無底氣和準備,就稀裡糊塗混進來的,隻有一個除鳳銜。
其他兩個師弟師妹都是八百個心眼子。
但他的任務就是保護弟子,比起詛咒之種,弟子的性命安危更重要。
杭天烈倒是想追,但他被擊潰了巨人虛影,傷勢和損耗都不輕,哪怕有再多不甘,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紮魔耶誌得意滿,揚長而去。
等等!
他目光突然變得愕然。
不止他,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不對勁。
紮魔耶根本沒能跑遠!
他看似一遁數裡,但人卻仿佛停在了那個位置,不管他怎麼往外跑,定睛一看,腳下的地都沒動過。
那些之前無法引人注意的紅色脈絡,此刻變得顯眼起來,它們如同紅色的煙,飄蕩纏繞在紮魔耶的身側,將他牢牢固定在那裡,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像是一個蛛網,將中心的獵物死死纏住,絞到窒息。
再看紮魔耶,他顯然絲毫沒有察覺,還在大笑,回頭看著自己離他們越來越遠。
“這次,是我贏了!”
在他的視角,他已經跑出了這些人十多裡,很快就能回到之前的斷崖位置,離開地下,乃至魘魔界。
視野裡那些人變得越來越小,幾乎微如墨點,但奇怪的是,他仍然能清楚地看見他們瞳孔的顫動,以及臉上細微的神情。
他神識有這麼強嗎?
這絲疑惑在心裡一閃而逝。
從外人的角度來看,這時,紅色脈絡幾乎已經掏空了他的心臟。
傅長寧動作微微緊繃,知道真正的重頭戲要來了。
紮魔耶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其實已經跑了很久了,久到像是從他出生到現在這麼遠,但他始終沒有看見前路。
他想起兒時,母妃告訴他,烈火魔族、古魔族與狂魔族三族共掌聖廷,他身為烈火魔族的殿下,是最有希望成為下一任聖廷之主的人選。但這條路,很長很長,可能終其一生,也看不到儘頭。
他說他不怕。
他紮魔耶是魔族年輕一代第一智者,小時候不怕,長大後更不怕。
詛咒之種好,那就應該是他的。
血玉帝果出現了,那也應該是他的。
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應該歸他這種聰明人所有,蠢貨不配覬覦。
他低頭,也許是即將死亡,這一刻,雙目前的迷霧消失,他清楚地看見了自己被掏空的心臟。
一顆全新的心臟,取代了他那顆跳動了快兩百年的鮮紅心臟,血色菱形晶體在其中散發著微光。
下一瞬,血紅爆裂,化為飛霧,吸收了他身上修為的紅色脈絡迎風而長,織就一場盛大的血色蜘蛛網。
所有人轉身就跑!
這蜘蛛網身上的氣息,已經超過了築基!
傅長寧坐在妖蔓身上,青琅化身巨□□背著除鳳銜和姬危年,兩個魔族也各顯神通,取出了族裡交給他們的保命的家夥。杭天烈什麼護身的都沒有,還身受重傷,他左看右看,目光略過那兩個魔族,絲毫沒指望他們,他盯上傅長寧。
“帶我走!最後一顆血玉果給你!”
之前他們的交易是三顆血玉果,他給了兩顆作為押金,還有一顆還在他手裡。
之後局勢變得太快,兩邊聯盟破裂,傅長寧也知道了真相。按理說,最後一顆血玉果就不必給了,他現在說出來,顯然是打算用這個換取活命的機會。
那蜘蛛網還在不斷往外織,等它織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要知道,實力最強的紮魔耶,已經死得乾乾淨淨,連根毛都不剩了!
傅長寧頭也沒回,妖蔓往外遁得飛快。
“嘖,真絕情。”杭天烈嘖了一聲,目光在四周轉了圈,落在焉奇那身上片刻——認真思考了下拿他做替死鬼的可能性。
焉奇那一副正在狂奔的骨架,被他在背後看得牙齒打顫,心中不好的預感直衝天靈蓋。
這時,杭天烈眼角餘光發現了點東西。
他眼前一亮。
“四顆!”
“還有紮魔耶的儲物戒,全部打包給你!”
十顆血玉果,如今的聖廷最高長老所在的狂魔族分到四顆,剩下烈火魔族和古魔族各三顆。古魔族的在他手裡,烈火魔族的不用想,肯定在紮魔耶手裡。
話音未落,一根黑紅色巨藤猛地抽了過來。
杭天烈一把拽住,站了上去,儲物戒和一個小盒子跟著拋了出去,落到藤蔓最前方的姑娘手裡。
傅長寧接過,沒有回頭看,專心跑路。
狂風吹起她的長發,杭天烈隻能看見青絲下一點下巴,清泠泠,玉似的白,肌肉弧度依舊很平,沒有笑。他原地在藤蔓躺了下來。
莫名其妙被落到了最後的焉奇那悲憤欲絕,“焉鳩涯!救我!不然回去後族裡不會放過你的!”
“麻煩。”
杭天烈不耐煩,側翻了個身,懶得搭理他。
片刻後,不知道想到什麼,他又坐起來,丟了根金色長繩下去,將那把骷髏骨架一把捆住,就這樣吊在妖蔓後邊。
他觀察了會傅長寧,見人沒出聲,也沒回頭,似是默認了,就又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那片蜘蛛網蔓延得很快,幾乎是數十息內,就已經張羅連結了整個天地,血色霞光將原本的黑暗映射得一片通紅。
這時候,一行人才跑出去不過幾裡。
無數的血色蛛絲從後邊撲趕而來,速度極快,離得最近的焉奇那幾次差點被蛛絲碰到,發出一聲又一聲慘叫。
隻比他快了一點的兩個魔族差點就想動手砍斷金繩,讓這家夥的骨架和他的血肉一起魂歸聖域了。但看著杭天烈時不時投來的目光,到底還是沒敢動手。
最安全、跑在最前邊的是青琅,天隼族速度本就一流,加之他之前雖然受了傷,但實力在這些魔族中保存得還算完整,勉強可以領跑。
但當他提出讓傅長寧過去時,傅長寧沒有答應。
兩個人已經是極大的負擔,再加一個她,青琅無疑會更加艱難。
她既然有這個能力自保,就沒必要去叫彆人冒險。
何況,她看著身下粗如巨蟒的黑紅藤蔓。
妖蔓在那些血管裡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反正等它出來,實力就已經可以比肩杭天烈之流了,見到他半點沒了之前的慫——剛剛杭天烈上來的時候,它還故意抖了抖,想把人給抖下去。
杭天烈不是會吃這個悶虧的性子,沒吱聲,已經說明了一切。
現在麵對這個蜘蛛網,妖蔓雖然在逃跑,但也沒多害怕的樣子。以它的膽量,真要能威脅它的性命,這會兒早躲她懷裡瑟瑟發抖了。
傅長寧心裡想著這些判斷,同時也在思考姬危年之前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知道這一切?
兩人的目標毫無疑問是一致的。
姬危年帶著“鑰匙”進來,不用說,從一開始目標就是詛咒之種。
傅長寧得知消息比他晚很多,但既然知道了,也不會放棄。
隻不過,之前有更大的共同敵人,魔族擺在她們麵前,現在魔族打頭陣的基本死傷完了——說起來,這會是姬危年一開始的目的嗎,他的底氣就是這個?先用魔族的命把該踩的坑都踩了?
那現在呢,這個一看就更恐怖的蜘蛛網又怎麼辦,繼續用人命填?
誰來填?
念頭轉到這裡的時候,傅長寧的思維突然凝住了。
像是有極寒的冰凍住了她的腦子,一瞬間,寒涼徹骨。
這個人煙荒涼鳥不拉屎的破魘魔界,還有誰可以填?!
傅長寧轉身就往回跑。
妖蔓雖然不解,但聽到命令的它,也很快調轉方向,重新回到主人身下。
原本還舒舒服服趴著養傷的杭天烈和被吊在下邊的焉奇那,被這劇烈的動作帶得一抖,差點摔下去。
“乾嘛呢?”反應過來後,杭天烈罵,“你瘋了?!現在回去!”
動靜驚動其他人,原本已經隱隱落到最後的兩個魔族也驚呆了,這人瘋了,跑回去送死?
傅長寧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不對。
她毫無把握。
從在這個秘境遇到姬危年、黃若婷他們開始,這裡的一切都走向了她此前從未想過的方向。
她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告訴她什麼鑰匙,沒有人告訴她什麼詛咒之種,更沒有人告訴過她,這到底是一場什麼樣的局,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比起這些人,她沒有任何優勢,隻能隨波逐流地去見證這些事一件件發生,隨機應變。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除了需要她出聲的時候,很少主動做什麼,一方麵固然是想降低存在感,幕後布局,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無力。
實力上的無力。
消息上的無力。
——除了做好自己應該做的,破壞應該破壞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所有人都在圖謀,可到底在圖謀什麼,她不清楚。
所有人都在算計,可到底在算計什麼,她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