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 慧娘?”曹娘子奇怪,見人出神,忍不住在其眼前揮手。
“啊?”阮柔從記憶中回神, 不好意思道:“抱歉。”
“可是太累了,我聽下人說, 你昨晚製香到很晚。”
“沒, 就是想起了一些事。”阮柔望著人關切的眼神, 下意識否認。
“那就好, 你也彆在前麵待著了,吵人得很,去後麵吧。”
她沒拒絕,按照陳問舟的意思, 她這幾天都要趕製芝蘭香。
唇間繞過這個名字,她不由得一陣笑, 可真是個好名字。
來到府城後, 她發現一個最大的好處, 那就是後院的製香間都是她一個人的,不必看旁人提防自己, 也不必提防彆人,很是省心。
芝蘭香的原料都是後院裡常見的香料,她隻需要按照固定的步驟製香。
十份一次, 一次大概需要半個時辰, 一個上午, 她攏共也才製出三十份。
她計劃著,下午再儘力製一次,大概湊齊一百份,就可以先放放了, 畢竟香如何不止看他們自己,還要看客人的反應,否則一次性製多了賣不出去也是個麻煩。
傍晚,阮柔忙得滿頭大汗,終於成功製出一百份芝蘭香。
芝蘭香的成品是一團小小的香團,在某個位置,她放上了自己的名號,是一個慧字,外麵一個圓,整體頗為和諧,用原主的名姓,也算好歹為她留下點什麼吧。
至於包裝,則由曹娘子負責。用的是店裡統一的高檔木盒,模樣非常精致,角落同樣有春林香齋的印章,這還隻是外表能看到的,其實木盒的夾層裡還有一個隱藏的印章,以免其他人仿冒。
“香味挺不錯啊。”曹娘子知曉這是阮柔新做的香,倒沒有太多的反應,主要她對香其實沒有太多的品鑒,隻是覺得好聞。
將香放入盒子,再特意請讀書人寫上香的名字,一一貼上,一款香就算製作完畢,可以售賣。
阮柔見狀,忍不住心癢癢。
“金姐姐,要不這個字就讓我自己來吧。”
曹娘子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委婉道:“字是香的顏麵,可輕忽不得,你得先寫給我看看。”
阮柔聞言也不退縮,麵對曹娘子拿出來的紙筆,淡定上前,研墨、落筆。
淡黃色的紙張上漸漸浮現一個個字跡,芝蘭香三個字躍然紙上。
曹娘子有些吃驚,她的字蒼勁有力,莊嚴渾厚,結構謹嚴,看著就很大氣,與以往表現出來的溫和性格全然不同。
都說看字如看人,她突然意識到,或許這位從安平鎮追隨而來的阮姑娘,有一顆堅韌的心。
此時的她自然沒有不樂意,而是笑著道:“沒想到你還寫的一手好字,那這一百份就全靠你了。”
雖然一份隻有三個字,可連續些一百份,也是一項累人的活。
阮柔並不在意,相反,心情頗為愉悅,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她親手製的香,親手寫的字,放在角落等待有緣人,倒也是一樁美事。
阮柔靦腆地笑笑,按照陳問舟的吩咐,道:“還得麻煩金姐姐幫我把香找個位置了,不用太顯眼,也不用特意推銷。”
“行吧。”曹娘子還以為阮柔對這香沒有信心,果真沒有多在意,隻給找了一個位置中上的櫃台放置。
因著店鋪新開張,能擁有的香種類不多,所以很多櫃台的香都是重複的,曹娘子就希望有朝一日,每一個貨架都能擺上自家獨有的香,再有幾個經典款,她就滿足了。
於是,倍受阮柔與陳問舟關注的芝蘭香,就這麼被放在了不經意的位置。
第一日的生意也非常不錯,收入足足有五百兩,雖然要扣掉成本,可一日賺的錢也不少,想必很快就能把本錢賺回來。
曹娘子十分滿意,對立下大功的宣和香更是讚不絕口。
“也不知問舟是怎麼說服隋大師的。”那可是個固執的老頭,且她又自知之明,頂著曹家的牌子,就是不如陳家有底氣。
阮柔也很好奇,可人表姐都不知道的事,她問起來似乎也不大好。
這一日回去,陳問舟並不在,她們倒是自在多了。
吃過飯,阮柔並沒有再去調香,而是仔細翻看東家淘換來有關香的書籍。
這些書紙質泛黃,不知是多少年前寫就、從哪個犄角疙瘩裡找到的,都是前人們記錄的一些香料,還有對香的見解和趣聞,真正於製香有用的幾乎寥寥。
但阮柔想得清楚,她真正接觸香到底太晚,對於香的很多方麵都不甚了解,多讀點書總是沒錯。
店裡的生意漸漸上了正軌,幾乎每日都有慕名而來購買宣和香的,隻是三日過去,也沒有一個人拿起那盒香,讓阮柔頗為失望。
“怎麼,要不要給你換個位置。”
“不用了。”阮柔再著急還是得應和營銷策略,做一個山中美人也不錯。
“行吧。”曹娘子失笑,隻當小姑娘心氣高,並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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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時間一閃而逝,眨眼來到了三月初。
三月,青州府卻又有一件大事,且與他們息息相關。
作為香品之鄉,青州府每隔三年的三月底會舉辦一場調香大賽,由城內幾大製香世家聯合組織,僅限三十歲以下的製香者參加,除此外,隻看香品,不限身份、不限地域。
這恰也是青州府的自信,自信外麵不會有人製香天分能超過他們府城人。
比賽前一百名都各有獎勵,有真金白銀,也有製香的書籍、手法以及不太重要的香方,前十名甚至有可能得到製香世家的橄欖枝,一躍成為世家的座上賓,可以說,是一個極佳的平台。
今年恰巧又是一個三年,也就是說,月底,調香大賽就要開始,而這,對於新開的春林香齋來說,無疑是一個大機緣。
作為府城人,曹娘子對於調香大賽自然熟悉,唯一苦惱的是,要如何去參加。
宣和香畢竟是買來的,還是出自隋大師之手,顯然不能用於參加比賽,至於其他香反應平平,去了就是丟人。
一連幾日,曹娘子都愁眉苦臉,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卻又沒有足夠參賽獲獎的香品,深覺難辦。
這樣的大事,陳問舟顯然也不會錯過。
消息放出的那一天,他甚至懶得在家給親爹和大哥甩白眼,而是急匆匆來到了小院。
正屋,三人圍桌而坐,一個個神情慎重。
“東家,實在沒有合適的香。”曹娘子忍不住朝表弟訴苦。
“慧娘不是新做了一款香嗎?”他納悶地看著她,隔了一會兒又看向阮柔,仿佛明白了什麼。
陳問舟忍住笑給她解釋,“那款香可算得上珍品,現在就缺一雙慧眼了。”
曹娘子吃驚,珍品,這樣的評價可不低。
她也不傻,當即意識到那款香的價值。
阮柔無奈,她也不能王婆賣瓜,說自己製的香有多麼好吧,以至如今,曹娘子還當那是普通的香。
“你們兩個可不厚道,敢情就瞞著我呢。”
“沒有。”阮柔說著,將陳問舟的一番安排全盤托出,意思很明顯,都是他乾的。
曹娘子噴火的目光遂轉向表弟。
陳問舟摸摸鼻子,難得露出些窘態,“之前也是沒想到,壓根沒有伯樂嘛。”
曹娘子險些要甩一個白眼給親表弟,真是蠢得可以。
要說寄賣店鋪有伯樂還可能,他們這種,哪個進來不是為了宣和香。
“要不經意地被人發現是吧?”曹娘子想著,倒也不是不可以操作。
“最好還是讀書人。”陳問舟補充。
曹娘子頓時明白,失笑,“誰的心眼都沒你多。”隨即正色,“這事就包我身上了,你倆也是,但凡早跟我說一聲,早就有有緣人出現,也不至於明珠蒙塵。”
兩人麵麵相覷,深覺丟臉,也是一時沒想到,這些都是可以安排的。
既然表弟這麼說,曹娘子姑且相信,“那芝蘭香就可以作為一款,一個參賽者可以報三種香,慧娘,你還有什麼香可以參賽的嗎?“
阮柔搖頭,“我來這裡就製了兩款香,一款是先前的荷香,另一款就是芝蘭香了。”
“還差一個啊。”她苦惱,“算了,兩款也是可以的,你這段時間多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再出一款,不行拿店裡的香頂上也是可以的。”
“嗯。”阮柔應下,這陣子她都在製香間熟悉香料、練習技巧,很久沒有製新香了。
事情就這麼定下,陳問舟看著自己發掘的兩大得利乾將,深感自己有眼光。
曹娘子的想法也很快付諸行動。
第一日下午,也不知她怎麼安排的,就見一個渾身書生氣的文弱書生狀似不經意進了門,也沒有明確的目標,隨意閒逛,東聞聞、西嗅嗅。
突的,他似乎聞到了什麼極其享受的味道,整個人呈現一股飄飄欲仙的姿態來,惹得店裡其他客人好奇地圍觀。
“不是生來偏愛蘭,緣於神資自天然。心逐碧草搖清風,嗅得幽香沁心田。”
很多人都聽出來,這是吟誦的白居易《蘭花詩十首》。
“看來是蘭香。”有人暗地裡揣度,也有好奇心強的,立即圍攏過來,要看看將人迷成這樣的蘭香是何等珍品。
“芝蘭香。”入眼的首先是香名,“倒是好膽子。”
這反而更激起了人的好奇心,一隻手直接打開盒子,一股幽幽蘭香沁人心脾。
霎時,所有人都被驚住,隻聽得不知誰喃喃,“幽蘭花,在空山,美人愛之不可見,裂素寫之明窗間。”
又有另一人接,“幽蘭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資簏施,我欲紉之充佩韋,嫋嫋獨立眾所非。幽蘭花,為誰好,露冷風清香自老。”
本隻有兩三人被吸引,這一出後,所有的客人都被吸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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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能用香、尤其能用好香的,無不是有錢人,最差的也就是家境普通的讀書人家,對於蘭花等意喻美好的君子之花,自然也是飽含欣賞。
就算不識貨,聽見其他人這麼說,都得附和幾句,以示自己的高雅,遂紛紛開口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