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 日頭剛落山,夕陽的餘暉灑下,燦爛的紅霞染紅了半邊天。
阮家的新宅, 客人陸陸續續上門。
曹娘子領著一眾活計們前來,然後是阮柔近期結識的幾個製香師, 有了宅子日後也可請他們上門來交流製香, 最後, 是阮父的老相識老林。
老林來到府城半個月,如今還住在客棧,聽到邀約欣然前來, 還帶了份禮物。
一屋子十來個人,也算齊全了。
屋裡, 阮柔和阮父阮母、以及曹娘子、老林和幾個製香師一桌, 另幾個活計單開一桌, 飯菜都是阮母親手做的, 味道並不一定如何好, 可家常手藝,吃得也開心。
酒桌上觥籌交錯,曹娘子並不怎麼敬酒,倒是其他幾個製香師,多少知道她的發家事跡,說話間有些酸意, 一個勁的灌, 全都被她以茶代酒給拒了。
轉而機敏的聊起製香話題, 一群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這個說自己最近得了什麼名貴香料,那個說自己新製的香多好多好, 眨眼就就成了大幸攀比現場,隻阮柔滿意一笑,深藏功與名。
一頓飯整整吃了一個時辰,從酉初(晚上五點)吃到酉末(晚上七點),一群人心滿意足,最後幾個製香師和夥計先行離去,隻曹娘子和老林留了下來。
老林留下來是為了和阮父商量開鋪子的事,在府城逛了半個月,此時也有了點成算,當下趁熱打鐵,想將這事儘快定下來,故而留在堂屋商量接下來要準備的事情。
阮柔則帶著曹娘子來到空蕩蕩的書房,隻書櫃上零星擺著基本她先前有的通識書籍,稍珍貴些的她都放在臥室的箱子裡珍藏。
最近鋪子裡一切順當,兩人也沒什麼話可說,彼此倒有些尷尬,她心內猜測,也不知曹娘子是為了什麼。
說著些客氣話,時間總算磨蹭到戌時一刻(晚上七點一刻),曹娘子麵上露出一個笑來,“有個人來得晚了,不知道你還歡不歡迎?”
能讓曹娘子說這話的,除去陳問舟不作他想。
她故作驚喜狀,“陳東家要來,自然是歡迎的。”
曹娘子聞言卻沒有多高興,反而歎了口氣,“那我們去給他開個門吧。”
若說城裡還有什麼叫阮父阮母不舒坦的,那就是夜必閉戶,可不比鄉下,整日開著門也不必擔心什麼。
兩人一道去前門,門外隔一會兒就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動靜並不大,若無人提醒,他們在家裡還真未必能發現。
開了門,果然是陳問舟,她笑著歡迎,“陳東家上門,蓬蓽生輝啊。”
陳問舟笑笑,跟著進去,門複又關上。
人重新回到書房。
甫一坐下,陳問舟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禮盒遞過來,笑盈盈道:“搬遷禮。”
阮柔接下,有些好奇,“陳東家你怎麼來了?”飯都沒趕上,顯然要麼沒趕得及、要麼場合不合適。
陳問舟但笑,戲言道:“你是我從安平鎮帶出來的,又是手下第一製香師,我來賀喜一番有何不可。”
這話反倒說得阮柔有些奇怪,但也不駁斥,隻心內腹誹,怕是無事不登寶殿。
果不其然,陳問舟接下來的話證明了她的猜測。
“過幾天,我要跑一趟瓊州。”他落下話的同時,阮柔眼睛微亮。
如今春林香齋總算走上正軌,其他的都好辦,可到底根基尚淺,原材料的獲取是一個大難題。
先前產量不高,原材料從旁人處買也不覺什麼,如今產量上來,再從彆人處進貨,價格上卻壓不下去,也是一樁大麻煩。
尤其很多名貴香料供不應求,他們高價買也買不到,被人卡脖子的感覺可不好受。
如今陳問舟想著親自跑一趟瓊州,自己采購一批回來,她製香也不必畏手畏腳、節省著來。
但,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我來是想問一聲,你想去嗎?陳問舟眼睛定定看著,眼眸幽深不見底,似有萬千光彩閃爍。
“我?”阮柔震驚出聲,“我也可以去嗎?”她先是欣喜,後又是複雜。
她瞧了眼曹娘子,對方要照看整個鋪子,顯見不會輕易離開,那,如果要去的話,就隻有她與陳問舟。
兩人本就是最簡單的東家和請來師傅的關係,平日裡相處也很是和睦,她也總是帶著幾分感謝與恭敬。
但到底男女有彆,又是這麼遠的距離長途奔波,即使有其他夥計,可好說不好聽。
她一下子猶豫起來,做不了決定,轉而問道:“你是替陳家去的吧?”
“自然。”這差事是他好不容易爭取從陳父那爭取來的,就是為了挖陳家的供貨渠道和人脈,也多虧了陳大哥嫌棄遠程辛苦奔波不願意,要不然還輪不上他呢。
“那我去合適嗎?”不知怎的,孤男寡女的理由她不好意思說出來,便隻能拿了彆的方麵來堵嘴。
“有什麼不合適的。”陳問舟仿佛絲毫沒察覺她的不自在,“是金姐姐托我的,舅家的事我還能推脫不成。”
對哦,她忘記這層關係了,如今麵上她還是曹娘子手下人,與陳問舟親近些倒也能理解,她有些尷尬,“計劃要去幾天?”
“來回要預備一個月時間,我盤算著要在瓊州聯係幾個穩定的供貨商,再看看好的香料,帶你去也是為了這個,香料這方麵,我恐怕還沒你識貨。”
“啊這,”這就不太好拒絕了啊,阮柔飛速思考著理由,可她到底是心動了。
能親自去瓊州見識挑選香料,多好的事啊,說不得對她製香也有些助益,就是路途太遠,唉,真是事難兩全。
“東家,你容我和爹娘商量商量。”最後,她給出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既沒說去、也沒說不去,這麼大的事總得容她考慮考慮吧。
“那行,大概十天後動身,你提前天給個準話,我這邊也好安排。”
陳問舟好似就是為了上門來說這件事,卻絲毫不為她的回答而生氣,態度十分自然,說完就要和曹娘子一起離開,臨出門之際,他表情真誠,“我還是希望你能去的,這是一次好機會。”
曹娘子也接話,“路上有問舟安排你不用擔心,家裡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也可以幫你看著,不用擔心。”
這是叫她全無後顧之憂的意思,可她擔心的壓根就不是這個啊。
送走了人,阮柔的眉頭徹底皺上。
她回了廳堂,林叔已經走了,隻留下同樣皺眉的阮父。
阮母收拾好,看著表情同出一轍的父女倆,頗有些好笑,“這是怎麼了,大好的日子。”
“唉。”
“唉。”
父女倆對視一眼,都有些好奇。
“慧娘,你歎什麼氣?”阮父先開口問。
“陳東家剛才來了,說要去瓊州進原料,讓我跟著一起去。”
“瓊州!”阮父阮母異口同聲問,原諒他們一輩子來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府城,還是為著閨女來的,如今閨女竟然又要去那麼遙遠的地方。
瓊州啊,他們也聽說過,且遠著呢,這一趟沒一個來月都回不來,又是個姑娘家,叫他們怎麼放心。
“你答應了?”阮母擔憂地問。
“沒,我說要跟你們商量一下。”
阮母先是鬆了口氣,隨即感覺到不對勁,“東家說的話,你不答應不合適吧。”她懷疑地瞅瞅女兒。
“東家人好,沒強求。”阮柔回道,到底不好說自己的顧慮。
“那可不行,我跟你講,”阮母頓時急了,她沒出來打過零工,可也聽人說過很多道理,當即勸道:“你在東家手底下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聽話,當然,那些喪良心的事咱們不乾。”
這話說的阮柔苦笑不得,“娘,你是希望我去?”
阮母頓時搖頭,“我可沒那意思,這一趟得多辛苦啊。”
這前後矛盾的,阮柔頓時不知道怎麼回了。
瞧這母女倆淨說些沒頭沒尾的,阮父細問:“陳東家為什麼要你去,曹掌櫃要一起嗎?”
“如今就我一個製香師,希望我去跟著掌掌眼,看看香料。金姐姐要看店,去不了,就我們還有一些夥計。”
“這樣啊,”阮父摸著下陷入沉思,看著像是正事,但這麼長時間,委實叫人擔心。
“要不,讓你爹跟你一起去吧。”阮母突然放下話,震驚了兩人。
“我?”阮父不可思議地用手指著自己,他、他去那麼遠也慌啊。
“這就不必了吧。”阮柔有些尷尬,阮父年紀可不小了,這要去了,一把老骨頭都要散架,指不定誰照顧誰呢。
阮父顯然也心有餘悸,連忙搖頭。
“瞧你這不中用的。”阮母頗為看不上,旋即自薦,“要不我跟你去吧,也長長見識。”
阮柔和阮父頓時齊齊搖頭,她道“要是你們不放心,我就不去了。”
“慧娘,我問你幾個問題,那個陳東家靠譜嗎?”
“自然是靠譜的。”她毫不遲疑回答,她自己東家,彼此又有著合作關係,能不靠譜嗎?
“那這一趟應當沒什麼危險吧?”
“到時候是跟陳家的商隊,護衛齊全,而且都是慣常走的商路,沒什麼危險。”阮柔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