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換親(1 / 2)

三月裡發生的事情, 及至到了年中,龔夫子等人才稍微收到點消息,此時, 金平縣已然差不多握在手中。

金平縣地處偏僻,經濟窮困, 當地的政務也並不複雜, 隻是窮鄉僻壤出刁民,平素總有些小糾紛,東家長西家短, 小至針頭線腦, 大至田地糾纏,好在都不複雜,龔夫子領著一眾下屬也能辦妥。

龔夫子這個縣令作為百姓父母官, 可謂是事必躬親, 春耕要下地查看農人們更重,夏日雨水多要主持

原先說的宋元修來此作為文書,也不全是說說, 平素必定要跟著龔夫子走訪下鄉,少不得跟些鄉下農夫農婦打交道, 整個人的見識可謂飛速上漲。

宋家原先雖然並不算得多富裕,可宋元修作為家中的小兒子, 兼之唯一的讀書人, 不說不曾有過辛苦, 就連一般的辛酸和苦楚, 都半點不曾沾染,如此培養出來的讀書人,書生氣是有了, 卻也不沾染世俗,清高得緊。

相較而言,龔夫子自己當家多年,當過夫子,照看一家老小,倒是更多了幾分生活氣。

宋元修和阮柔兩人錢財不多,隻能跟著在縣令內院占了兩間小屋子,一間做生活起居,另一間則作為宋元修的書房,用作讀書上進之所。

與隔壁的祁山鎮一般,金平縣的文風亦不昌盛,前任知縣一心想著早日回鄉,壓根沒心思治理,故而縣學稀稀疏疏隻有幾個學子,龔夫子本就好為人師,有心好好整頓縣學,故而親自任了縣學的書長一職。

縣裡事情不多,前院無事時,宋元修大半時間還是用在讀書上。

不肖多說,兩年後的鄉試,他定是想上場一試的,但凡讀書人誰不渴望個功成名就呢。

倒是阮柔,是真真閒來無事,窩在後院都要生黴,不得不給自己找點事做。

筆墨紙硯費錢,練字的事她是不能多做的,每日裡細心練上兩張大字,就不好多練了。

恰巧龔娘子為了教導女兒的學業,想要在縣裡牽頭辦一個女學,阮柔便跟在後麵打打下手。

女學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進的,除去本地的讀書人家,也隻有當地有錢的商戶女兒,後者還要捐了大筆銀錢才能進來,這筆錢龔娘子也沒有私藏,全做了女學的花費,故而,女學雖小,平素的花銷卻絲毫不短缺,連帶阮柔都跟著占了不少便宜。

到了年中,上麵的風雨飄搖才落了一絲痕跡。

那一日,得了消息的龔夫子很是高興,一向不怎麼沾酒的他足足飲了三大杯,可見高興。

宋元修還未曾入朝為官,並不甚了解,可龔夫子卻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當今聖上膝下隻一位三歲稚童,能懂得什麼,若能再撐上兩年,宮裡五歲的孩童,虛歲也有七歲,多少懂些事故,屆時再有輔政大臣幫持,未必不能穩固朝堂。

若說武官為著前途可能還希望天下起紛爭,文官則大多希望天下太平的,至少是希望邊關太平,至於內裡一些齷齪,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等到晚飯時間,宋元修也沒把妻子當做外人,遂一一說了,言語間不無感慨,誰能想到,窮山僻壤的一小小寺廟,竟就在明悟師傅死後有如此殊榮。

聽得樂山廟被授予皇覺寺分寺的名號,且特意撥了大筆款項,修繕寺廟、改善經濟,阮柔不由感慨,即使清修的和尚,也是有所求的。

至少,隻要此代君主在位的這兩年裡,樂山寺再不愁什麼的,至於幾個小沙彌,更不會有人跟其過不去。

感慨完就是驚歎,阮柔真沒想到,明悟師傅竟然這麼快就去了,且設了這麼大一個局。

驚歎過後就是慶幸,好在他們已經遠遠離了祁山鎮,否則,少不得有人查到些蛛絲馬跡。

風過了無痕,金平鎮的生活還在繼續。

眨眼間兩年半時間已過,近三載,金平縣風調雨順,龔夫子不說做的有多好,可至少沒搜刮民脂民膏,更沒有弄些亂七八糟的賦稅加重百姓的負擔,街道上的百姓們麵上依舊帶著對生活的輕愁,卻不至於毫無希望。

因著糧食沒有短缺,下轄人口有不小的增長,且縣學有了幾個不錯的讀書苗子,龔夫子計劃著送幾個人去參加院試,若能培養出一二秀才,也是他的功績。

今年又是一個科舉年,年初龔夫子吏部考評得了一個中,在這等小地方,已然是不錯的成績,若再努力幾年,未必不能升上一兩品。

當朝縣令作為最低等級的官員,並不全是七品,相反,以縣中人口多少、資地美惡、繳納賦稅等多項考評,最低至七品,最高至五品,等級不同,俸祿自然也有所不同。就如正五品縣令一年的俸祿是192石米,從七品縣令一年的俸祿隻有90石米,相差可謂懸殊。

龔夫子作為一個舉人,當一個小小縣令就已心滿意足,可若能再往上升兩品,最好再能調到一個物資豐裕的好地方,就再無所求了。

當然,眼前也著急不起來,龔夫子足夠耐心,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宋元修的鄉試。

宋元修幾年苦修,學識上長進不少,兼之見過了民生百態,筆下言之有物,按照龔夫子的話來說,中與不中在兩可之間。

鄉試要去府城,路途遙遠,時間遠在八月,可也要儘早出發。

五月下旬,宋元修與阮柔商量著歸家。

兩地相隔不遠,可官員任內不能隨意離開,龔夫子不能回,他們也不好回去的太過頻繁,故而兩年多的時間,最多一年隻回去兩年。

衣食起居一應都在金平縣,此番要回去還有點舍不得。

阮柔收拾著屬於他們的行李,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銀子。

宋元修來做這個文書,龔夫子是切切實實給了俸祿的,足夠他們一家兩口的吃食和日常花用。至於筆墨紙硯以及要買的書籍等物,借著縣學的便利省下來不少。

阮柔依舊做繡活,隻是有特殊效果的並不往外賣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盯著。

除此外,攢錢的大頭還是在老家那幾畝田地上,自家田地交由其餘幾個兄弟一起種了,收獲的糧食全部折成銀錢,約莫有個五兩,兼之另外兩成賦稅,加在一起也有小三四十兩銀子,足夠支撐宋元修去府城的花銷了。

收拾妥當,告彆了龔夫子一家,兩人乘坐馬車,悠悠往祁山鎮而去。

一彆經年,再次踏上這片故土,見到熟悉的人兩人都深有感慨。

與他們最親近同時也變化最大的無非宋家上麵幾個兄嫂。

分家後下麵幾個兄弟陸陸續續都搬了出去,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正經留在老宅的,獨宋父宋母以及宋老大一家,偶爾他們回來也住住在老宅。

人少了熱鬨卻一點也不少,大房的大侄子去歲娶妻,今年給宋家正添了一位重孫,把宋父宋母喜得跟什麼似的,甚至壓過了宋元修這位先前最受寵的小兒子。

都說遠香近臭,可那也不能太遠,如他們這般,不在父母跟前,有個什麼頭疼腦熱都照應不到,也不怪人家疏遠。

好在他們也並未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宋家。

遙想當年分家時,宋父宋母還特意到他們房裡來安慰,說他們田地裡的收益全作宋元修讀書之用,如今堪堪兩年多,物是人非,對方早不提這一茬,宋元修和阮柔更不會不識趣提起。

總歸孝敬二老是必須的,至於其他,隻能說各自都有自己看重的人。

宋家老宅的屋子是早已經收拾好了的,乾淨整潔,被子帶著陽光的清香,他們放下東西可以直接入住。

宋父宋母喊了其他幾個兒子,一大家子難得團聚在一起,疏離到底是有了的,無論是分家、還是幾年聚少離多的分離,都讓這個原本的大家庭變得生分。

阮柔始終沒有孩子,成為了宋母的一大心病,可不說兩人感情如何,多年在外麵寄人籬下,即便生了孩子也無心照顧,這才是阮柔暫時不想要孩子的一大原因。

等此次鄉試過後,不拘是繼續考、還是另謀他路,總該有個選擇。

回宋家後,阮柔每日隻需幫著乾點家務,其實他們在外是有下人使喚的,並非屬於他們,而是屬於縣衙後院的,但也未他們減輕了不少負擔,回來後的日子比在金平縣不惶多讓,到底成了外人。

宋元修則成日在屋中苦讀,偶爾接到鎮上同窗的帖子會出門,賞詩作詞、抑或討論些文章經義。

也是回到了吳山村,阮柔才再次得知了鐵家的情況。

因為先皇多延了兩年壽命,邊關一直很平和,及至年初小皇帝即位,仍未發生任何爭鬥,可以想見,在小皇帝尚且年幼的這幾年裡,官員們會儘力保證乾朝的安定和穩定。

鐵勇原就不是心甘情願去參軍,偏大娘想讓他建功立業,好辛苦在軍營待了兩年,也沒有尋到能上戰場的機會,更彆提什麼功成名就。

眼看著升遷無望,忍了兩年後,鐵勇實在受不住,跟鐵父商量後,索性提前回來了。

近三年的軍餉也不少,鐵家置辦了三四畝地,如今日子也過得去。

隻是聽說,大娘在家中一直摔摔打打,不甚滿意,鬨得跟鐵勇的關係也十分僵硬。

偏她隻生了一個女兒,腰杆子都挺不直,便是再生氣也拿沆瀣一氣的鐵家父子沒轍。

鐵勇在外麵待了兩年,如今也不是多年前全然純粹的性子,知事故的他當然明白了大娘當初選擇他的原因。

無非是不看好宋家的讀書郎,至於為什麼看好自己,這點他也說不清,可終究,一切並不如人意。

他始終還是那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小獵戶,而成為秀才的宋元修,則繼續向著舉人衝刺,不拘從哪個角度,他好像都已經輸了。

兩人回來的那天,作為親戚,他也曾上門打過招呼。

那是,他突然意識到,兩人的狀態有著天差地彆的懸殊。在他經曆過兩年裡,從乾勁滿滿到習以為常的混日子,不可避免的萎靡,恰恰相反幾年錘煉,宋元修愈發豐神俊朗,渾身上下書生氣亦然,卻又添了一層難以言說的氣質。

天差地彆,鐵勇隻能想到這個詞,偶爾他也會去想,大娘會不會後悔當初選錯了自己,甚至不敢去看大娘的眼睛,可事實他卻知道,毋庸置疑,大娘無時無刻的埋怨、對比以及偶爾怨憎的眼神,都充分說明了一切。

每當這時候,鐵勇就會想,如果當年一切未曾發生變化,或許會更好,那樣的話,即使宋元修始終沒中、或者他碌碌無為,都是一開始注定,而非個人的選擇,不是嘛。

作為大娘口中無用的男人,鐵勇無數次都很想要,放她和離讓她去另找她口中有用的男人,不拘是宋元修或者是其他人。

但看著尚且年幼女兒的稚嫩麵龐,他就再也說不出口,小小的一個孩子,不論是沒爹還是沒娘,都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所以隻要大娘沒有提出要離開,他就會儘力去維持這個家的完整。

要說委屈,大娘自覺比鐵勇本人委屈無數倍。

若不是做了那個匪夷所思的夢,提前知道了鐵勇會有大出息,她怎麼可能會放著好好的秀才公不嫁,反倒挑了個家境不咋地的獵戶呢。

家無恒產,腦子也不夠活泛,成日指著這幾畝地過活,辛苦好幾年,才勉強達到宋家分家後的日子,也不知一通折騰是為了什麼。

至於離開鐵家,她是從沒想過的,至少這輩子不可能了,女人守寡再嫁尚且嫁不到好人家,她若是和離,絕對會被爹娘再賣一次好價錢,屆時指不定又是什麼窮困的老鰥夫。

偶爾,她也會做夢,夢見當初姐妹倆的婚事一切照舊,成為秀才娘子的是她,而掙紮在泥地裡的則是二妹,夢裡有多麼滿足,夢醒後就有多麼失落。

久而久之,她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當初的那個夢,或許並不是她能看見的未來,其實也不過一個夢而已。

因著鐵勇始終沒有富貴起來,更彆說當大官,阮母早已認定這個大女兒滿腹謊言,說不定就是瞧中了野男人故意誆她,故而已經不大來往許久。

或許生於阮家就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大娘自覺自己已經陷入了泥沼,這輩子再無掙脫的可能,至於二娘,早已聰明的擺脫了娘家的陰影,而一直自持激靈,跟小弟關係極好的三妹,也未能擺脫阮家的坑。

小弟平安眼看著就要長大,家中房舍未能翻修新蓋,家中存銀不多,兼之平安本人驕奢淫逸,長了副肥頭大耳的模樣,卻半點不會下地乾活,哪個好人家的姑娘願意把女兒嫁過來。

阮母在家與阮父一起罵著那些人家狗眼看人低,私下裡卻又計劃著將三娘賣一個好價錢。

三娘再是怎麼憑借和小弟關係好,跟爺奶以及爹娘抗衡,遇上傳宗接代的大事,壓根沒有可比性,也隻能任由人賣個好價錢。

到底是三娘心狠,想著嫁給哪家的老鰥夫也是吃苦受罪,倒不如嫁去鎮上給人做小妾,好歹一輩子有個指望。

阮家父母高高興興把女兒賣了十兩銀子,前腳人剛出門,後腳就開始商量怎麼修繕家中房屋,給看中的女方家下聘禮,還指望著吸血三女兒供養一家子的美夢,可惜三娘繼承了爹娘的性子,同樣翻臉無情。

進了大戶人家後,再也不見娘家人,全當十兩銀子結清了。

至此,阮家三個女兒各有了歸宿,或好或壞,或是她們自己的選擇,或者壓根沒有選擇。

直至七月底,宋家小子再次去府城參加科舉,吳山村不少人投來期盼的目光,卻也沒有人真的上門說些什麼。

宋家早已分家,宋父年歲已高不適合奔波,幾個兄長更是有自家事要忙,誰也騰不出空來陪著宋元修去省城一去半個月。

最後,阮柔和宋元修商議,他們倆自己去,再要大哥家的侄子幫忙跑跑腿,也就夠了。

他們也不是當初沒見過世麵的人,在金平縣的日子,不說達官顯貴,形形色色的商人農戶,算是見過不少,壓根不杵這些,若不是秀才名下不能有下人,他們其實是想買一個下人陪同的。

好在大侄子沒出過遠門,很是樂意出去見識一番,高高興興收拾了行李,預備跟著小叔一家出院門。

宋家下一輩從字成,大侄子名宋成傑,可見長輩對他的殷切期盼,可惜這年頭,隻要不讀書,一輩子就隻能當個鄉下人。

也不知宋父宋母怎麼商量的,臨出門前,兩人愣是擠出來十兩銀子硬要塞給他們。

“不用。”宋元修直接開口拒絕,他性子一貫這樣,說不出軟和話。

“爹娘,我和元修這些年也攢了點錢,夠這次去府城的了,就不勞你二老破費。”阮柔同樣委婉拒絕,二老跟著大房養老,他們若真接了這筆錢,宋父宋母恐怕也要在宋大哥大嫂麵前低一頭,索性不要來的輕省。

宋母很是有些無措,“也不多,你們就接著吧。”其實他們還是有些愧疚的,當年明明私底下跟小兒子說好了,他們的錢財會儘量供小兒子讀書,可最後大頭都花在了重孫子頭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給了這個他們心疼那個,給了那個他們心疼這個,可無奈錢就這麼多。

這筆錢阮柔到底沒接,將宋父宋母恭恭敬敬送出了屋子,看著滿麵沉重的宋元修,阮柔故作輕鬆,“咱們的錢是真夠了。”

“嗯。”宋元修繼續點頭,隻是趁著最後一點時間,爭取努力再多看點書。

其實科舉的書早就看了無數遍,可越臨近考試,越不安,總想著再儘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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