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手下就打聽到張家村有宴安的消息。
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為張家村,是最先發生瘟疫的地方,但也可以說的上是一個好消息,因為宴安在張家村,沒在隔離處,那說明未曾染上瘟疫。
他一刻未曾停歇的趕了過去,張家村因為瘟疫的原因,村裡十戶九空,他一路趕至那名叫張虎的獵戶人家。
張虎家住在村的最東邊,一棟屋子孤零零的佇立著,外麵圍著一圈簡陋的籬笆,丞相趕到的時候,是下午時分,張虎正在院子裡燒著白花花的紙錢。
天幕像是誰拿了一隻巨大的灰色畫筆畫就而成,陰沉沉的籠在人的頭頂,張虎跪在院裡,往火裡一張張的丟著紙錢,被丟下去的刹那,火舌瞬間將紙錢淹沒,勢頭也變的凶猛,將深色的臉龐映的紅彤彤的一片。
張虎一邊燒紙一邊說:“宴公子,我很聽你的話,你說讓我等你死了就把你燒掉,因為這個病會傳染,還讓我也去告訴村子裡的人,可惜他們一開始不聽我的,還直接把我趕走了。”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想起來那時宴安發燒醒來,看見在床邊照顧的他之後大驚失色,也要將他趕走,他那時根本都沒聽清對方說什麼,隻是呆呆的將人看著,直到對方又重複了一遍,才漲紅著臉有些難堪,以為對方是嫌棄他,結果就聽見那人說:“我這是瘟疫,會傳染,你現在趕緊去拿烈酒,將身上能抹上的地方都抹上一遍,興許還能不被傳染。”說到這,對方咳嗽了幾聲,蒼白臉上是燒出的嫣紅,“以後就彆再踏進這個屋子了,等我死後,就惱煩你,一把火將我燒了。”
他聽到這裡,隻覺得對方在說天書,普通的發燒,怎麼就說自己是瘟疫了。當下便張口想說話,被對方抬手製止,接著說道:“明日一早你就去官府,告訴官大人,張家村有瘟疫。”說罷,便累極了的將眼睛閉上。
張虎並不信宴安說的話,他隻是覺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得了瘟疫,那也不該這個人染上。
但是他依舊拿烈酒將自己認真的擦洗了一遍,倒不是害怕自己被染上病,隻是怕自己也病倒,那屋裡的人誰來照顧。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請了老大夫,才剛走到門口,躺在床上的宴安就醒了過來,他看見來了人情緒激烈波動,但又病的沒有力氣,於是那阻止便也是有氣無力的一句:“彆過來,我這是瘟疫。”
腳步頓時定住,老眼昏花的大夫離得遠了,看不清躺在床上的人,但耳力還行,他聽見這話,狐疑的反問:“你怎麼知道?”
一旁的張虎急的不行,直接想強行的將大夫推過去給人看病,大夫卻不肯動。張虎怕用力過猛,不小心將人推出個好歹來,就沒人看病了,一時之間便形成了個僵持的局勢。
宴安躺在床上,見人沒過來,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就是知道,大夫,你趕緊去官府告知此事,再聯係城中同行,一起商討該如何解決此疫吧。至於我,是已經沒救了,彆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老大夫能活這麼久,優點之一就是很聽勸,當下他儘管懷疑,腳步卻還是一轉,準備打道回城,畢竟出現瘟疫,不是一件小事。
張虎見狀瞪大了眼睛不依的想攔人,被宴安叫住,攔人的動作一僵,老大夫趁機直接開溜。
宴安原本以為張虎作為一個古代人,知道他得了瘟疫之後,應該直接對他避而遠之,沒想到對方不僅不避,還非要湊上來一副要把他治好的執著模樣,對此,他隻能覺得大概張虎有一副難的的好心腸,見不得有人在他麵前死。
但這給宴安帶來的隻有負擔,他知道張家村是瘟疫的發源地,他改變不了這個事情,也無能為力。他知道張家村會在這次瘟疫中死很多人,但是不知道張虎在不在這其中,至少目前,張虎還活蹦亂跳著,他不希望,是他將瘟疫傳染給對方,離張虎遠遠的,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隻能利用對方的善心:“張虎,我其實無父無母,和你相處的這段時間,我覺得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樣,如果我死了,你能給我燒燒紙嗎?瘟疫很難治,何況我有先天不足之症,原本就活不過二十,如果因為我,你也染上了這個病,沒挺過來,那我死後,連個為我燒紙的人都沒有。聽說在下麵,沒人燒紙,會受欺負。”
張虎聽的很難過,但堅持不肯讓宴安放棄治療,沒有辦法,兩人約定,隻有送飯和送藥時才能進入房間,並且進去之後,得拿布條蒙住口鼻,在離開之後,得將用過的布條放入燒開的水裡浸泡然後清洗。
不知道老大夫回去怎麼說的,第二天才有人來了張家村查看情況,果然確診為瘟疫。
城裡直接開始設立瘟疫救治點,要將得了瘟疫的人一同送進去,建立站點花了兩天時間,張虎眼睜睜看著宴安越來越吃不下飯,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站點建立好的第二天,宴安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此後,他按照吩咐將人燒掉,去城裡花了大半身家買了一個好看的雕花木盒,將骨灰裝了進去,埋在院子裡。
張虎麵色難過,聲音卻突然放的輕柔,像是在講述一個美夢:“你說你沒有家人,把我當成你的家人一樣,我忘記說了,我很願意。”
“安安。”
“你在給誰燒紙?”一道聲音募的響起,清清冷冷的像是含著滿滿的冰渣,但說這話的主人也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的聲音是如何的顫抖。
張虎循著聲音看過去,這才發現這小小的院落,不知道什麼時候闖入了一群不速之客。
灰暗的天幕下,為首之人著一身月白常服,眉目清俊難言,卻滿臉戾氣,來人轉身抽出身後人腰間配戴的長刀,長刀陡的出鞘。
森然冷光抵在張虎的脖頸,冷冽殺意撲麵而來,再度逼問:“我問你,你在給誰燒紙?”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張虎,想起那人說如果沒人燒紙,在下麵會受欺負。
他說:“給一個沒爹沒娘的人燒紙,他叫宴安。”
手握長刀的人像是聽見了什麼難以承受的消息,握刀的手不住顫抖,反而是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一臉平靜的。
秋風吹過,沒了紙錢的喂養,那堆火苗終究是熄滅了,剩下一攤黑灰,丞相後退一步,手上失了力氣,長刀墜落在地,隻是那刀剛落下,身後便傳來眾人驚呼——“大人!”
丞相捂著心口,是噴出了一口鮮血。
身後的人上前一步撐住丞相顫抖的身體,丞相沒管吐出來的血,眼睛深黑的仿佛要將所有的光亮給一一吞噬掉,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挖。”
張虎麵色突變想要阻止,被人一腳踢開,踢開之後像個打不死的狗皮膏藥一般又黏了上來,幾個人對著張虎圍了上去。丞相推開扶著他的人,說:“彆打死了,留一口氣,我還有話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