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吃到一半時, 蘭鶴就回來了。
宴重山趕忙下桌要去盛飯,被蘭鶴拒絕,他自己進了廚房, 然後坐在宴安旁邊。
林思思看了一眼兩人,蘭鶴的目光在新娘子身上,她心跳如雷的低下了頭。
吃完早飯林思思就告辭離開了。
蘭鶴拿出東西, 對宴安說一起包紅包。
兩人默默的坐在床邊,中間門放著兩個盤子, 一個放著封麵寫著鎏金喜字的紅包,一個放著全是一角五角一塊的零錢。
一個紅包裝兩塊錢,婚禮上要用。
按照這個時候的物價來說,大手筆。
蘭鶴一邊慢條斯理的把錢往紅包裡塞,一邊叮囑:“到時候花轎會抬著你繞村走, 如果聽見有人敲花轎的聲響, 就把紅包從窗戶扔出去,不要一次性扔太多。”
宴安乖乖點頭。
紅包包完後,下午就開始貼喜字, 掛紅燈籠。
蘭鶴和路飛宇動作快的很, 儘管宴安慢吞吞的, 但是不多時, 房子就裝扮的差不多了。
而喜字和紅燈籠還剩下好多。
貼完後, 宴安就打了個哈欠。
蘭鶴說:“困了就去睡。”
他躺床上去睡覺了。
一覺醒來時, 天光仍是大亮, 但屋裡卻沒有人影,大概都出門有事。或大或小的紅色喜字貼在房裡各處,昭示著即將到來的喜事。
宴安撞見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李正。
李正看上去很憔悴,以前的李正儘管乾著農活, 身上穿著臟衣服,但他臉龐俊朗,身直腿長,看上去彆有一番氣質。
而今的憔悴,更像是突然失了一股精神氣。
像是一直支撐著他的支柱,轟然倒塌。
宴安隻能猜測:“沒、考、好?”他清楚的記得,爺爺說過,李正這次出門,是為了帶他的弟弟去升學考試。
如今這個樣子,他也隻能猜是不是李義考砸了。儘管李正看上去不像是會被弟弟考砸這種事就打擊成這個模樣。
李正搖頭。
突然抬頭看向宴安,宴安這才發現,男人的眼睛布滿血絲。
他的聲音嘶啞:“安安,原來我的弟弟,早就死了。”
宴安被驚住,背後驀地升起一股涼氣。
他想起活蹦亂跳的李義,一顰一笑都生動的不行,這也能是個鬼?
時間門回到前一天,李正問了宴安和蘭鶴什麼關係之後,宴安回答他說沒什麼關係。
因為李義馬上需要考試,他想等帶著李義出門考完試再回來和人說清楚。
而就在帶著李義考完試回來的路上,李義突然停住腳步,說:“哥哥,我就不回去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
他以第三人稱的方式觀戰了兩年前的那一次坍塌。
原來從來沒有什麼幸運兒,李義能“活”下來,隻是因為一隻小貓。
一隻受了傷,被他偶然撿到照顧的小貓。
而因為爸媽不喜歡貓咪,並且家裡的條件本身就不好,還要拿多餘的糧食去喂隻小畜生,爸媽更不可能同意。
李義就悄悄的把小貓藏在了學校後麵的廟裡,拿舊衣服做了個簡陋的窩,然後省下了自己的口糧喂養。
好在這小貓咪不是普通的小貓咪,不然就那粗糙的饅頭,早就喂死了。
而坍塌來臨的那一刻,屋頂的橫梁對著李義砸了下來,他小小的身子被壓在重重的木頭下麵,嘴裡吐著獻血。
廟裡的小貓突然抬起頭,細細的“喵”了一聲。
這隻小貓長得很醜,身上的顏色亂七八糟,看上去像是汙泥倒在了身上。
也許爸媽不喜歡它和這個也有關係。
如果它是純色的小白貓,看上去乾淨又漂亮,那是不是就會有路過的人類,在看見它腹部流血,奄奄一息時,願意為它駐足。
而那年冬天,冬雪不休,它躺在一片白雪上,像是躺著一灘汙泥。
空氣中全是冰冷的氣息。
在它快閉上眼時,突然有一個聲音:“啊,小貓。”
那時的李義,是個八歲的小男孩。
他穿著厚厚的棉襖,小臉蛋露在外麵,被凍的通紅,他用生著凍瘡的手,小心翼翼的把小貓捧進了懷裡。
他隻是個沒有什麼辦法的小孩子,所以他隻能求救父母,在被父母勒令把這個又醜又臟的貓咪丟掉時,他悄悄的把它藏了起來。
而被藏起來的小貓咪,一個月後,奇跡般的好了起來,那個時候,春天來了。
小貓也越長越大,身上的毛發依舊很醜。
和一般的貓咪不一樣,就算毛色很醜,但摸上去至少是柔軟的,而這隻小貓咪的毛摸上去卻是硬硬的,如果不是喵喵的叫聲,簡直不像一隻小貓。
也許它確實不是一隻小貓,或者說,不是一隻普通的小貓。
不然怎麼會在那場坍塌後,讓李義“活”了過來。
“活”過來的李義變的喜歡吃魚,討厭洗澡,和以前的他截然不同,開始還以為是帶走爸媽的那場意外給他留下了心裡陰影,後麵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他的身體裡,還住著一隻小貓咪。
所以這才是李義這兩年,個子一點都沒有長過的原因。
李義說:“哥哥,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現在有人陪你了,我也該走了。”
被壓到橫梁下的小孩,他有一個很崇拜的人,是他的哥哥,哥哥很厲害,輕輕鬆鬆就能掏到樹上的鳥蛋,在鄰居家的狗想咬他時,一個眼神就能讓那隻狗夾著尾巴逃跑,而且哥哥還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橫梁重重的砸下來,塵土飛濺。
他的骨頭好像從中間門斷成了兩半。
李義閉上眼睛,想,好可惜,說好哥哥休假,明天就能見到的。
沒能見到哥哥,好可惜。
而他再次睜開眼,真的見到了哥哥!
哥哥站在床邊,眼眶赤紅。
他才知道,原來爸爸媽媽都沒了,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他和哥哥相依為命。
哥哥看著他,聲音嘶啞:“你放心,哥哥會好好照顧你。”
村裡的其他人會看著他們嘖嘖感歎:“多可憐的孩子,一天之內爹媽都沒了。”
他本來早就該走了,他的願望早就完成了,可是他是哥哥唯一的親人了,他對小貓說:等等,再等等。
而這一等就是兩年,無論是他,還是小貓,都快不行了。
而哥哥有了喜歡的人。
所以,他告訴哥哥:“去找那個能陪你的人,哥哥,你得帶他離開那個地方。”
就這樣,在一個無比平常的日子裡,他一點一點的消失,像一陣煙,隨著風飄走了,塵土都未曾留下一粒。
李正呆在原地,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不知道愣了多久,這個事實將他攪得天翻地覆,而他回到村裡,路邊的人看見他,一臉驚訝的問:“你咋了,搞成這樣子?”
李義沉默著,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那人皺眉,勸導:“彆想不開,遇到什麼事兒就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李正沒有動靜。
那人還要去乾田裡的活,儘管李正看上去失魂落魄的不行,還是說了幾句就要走了,而前麵一動不動的人突然抬頭,問他:“你說什麼?”
那人一驚,然後回想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他試探性的開口:“…如今你家隻剩你一個人…”
李正:“你怎麼知道我家就隻剩我一個人?”
這話一出,儘管是大白天,還是炎熱的夏季,那人卻依舊被李正認真的表情嚇得背後發涼。
農村人,少有不迷信的。
他結結巴巴的開口:“你你你、爸媽和你弟,不是兩年前就就……”
話還沒說完,李正突然就大步離開。
他看著李正肩寬腿長的背影,視線不由的往四周轉了轉,總感覺陰風陣陣的。
李正的腳步越走越快,又遇見村裡的一個人,攔住就問:“我弟弟是什麼時候死的?”
被攔住的人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回答:“…兩年前?”
李正終於認識到,隨著弟弟的消失,這兩年他存在的記憶也一同在彆人那裡消失了。
他抬頭,看見宴安院子上的大門,左右各貼著一副喜字,上麵掛著兩個紅紅的燈籠。
他立在那裡,像是胸口突然開了一個大洞,涼風呼呼的吹,他不知道何去何從。
“吱呀”一聲,門從裡麵被拉開,宴安站在門口,驚訝的喊了一聲:“哥?”
宴安把男人拉進屋,問:“沒、考、好?”
李正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這個問話代表著什麼,代表著宴安沒有忘記李義,他有這兩年李義活著的記憶!
他眼眶赤紅,聲音嘶啞:“安安,原來我的弟弟,早就沒了。”
宴安驚在原地。
而李正見宴安不說話,以為是對方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嗎?”
宴安回過神,“沒沒。”
“哥,”宴安緊張的咽了一口口水,“你你你能詳細說一下嗎?”
他原本以為,村子裡的鬼隻有纏住他的那一隻,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李義那樣的鬼,看上去和活人沒有絲毫分彆,那又要怎麼分辨!
李正閉了閉眼,把在他弟弟身上發生的事說了出來,宴安聽著聽著便放鬆了下來。
他看著憔悴難過的李正,輕聲安慰道:“哥,沒、事、的。”
半晌,李正開口:“安安,是你要結婚了嗎?”
宴安一愣,突然想起,眼前這個人是原本世界線的主角攻。
而他即將結婚的對象,是原本世界的主角受。
他慢吞吞開口:“哥,你、聽、我、說。”
宴安粗略的講了一下他不知道為什麼被一隻鬼纏上了,蘭鶴是為了幫他驅鬼才和他假結婚。
在經曆過李義的事之後,李正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鬼這種東西的存在,而他沒想到,居然還有不長眼的鬼敢纏上少年!
他看了宴安一眼,改變了想法:不,不是不長眼,簡直是太長眼。
宴安慢吞吞的解釋完之後,他便想起看電影的那天晚上,是那個時候吧。
說起來宴安自己也覺得很神奇,蘭鶴是會除鬼法術的大師,而李正隻是一個當過兵的普通帥哥,但是和李正在一起時,他反而更有安全感。
尤其是今天一天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做準備時,儘管理智上知道是假結婚,可是恍惚中,他總有一種自己在將自己打包成禮物送給那隻鬼的錯覺。
他和418討論,418也有些遲疑的說:【也許是之前安寶你被那隻鬼嚇壞了,那隻鬼是不是長得很可怕?】
宴安頓住了,他其實不知道那隻鬼長什麼樣子,他隻是隱隱的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上了,然後控製不住的害怕。
在知道對手是鬼之後,李正清楚自己在對付鬼上麵,也幫不了什麼忙,他記得弟弟說,讓他帶宴安離開這個地方。
他看著一臉懵懂的少年,想了想,還是決定等等再問吧。
李正要回家了,宴安看著空蕩蕩的房子,也跟了過去。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李正立在李義門前,深呼一口氣,把門推了開來。
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桌上的書也被碼成高高的一摞,是他們離開時的樣子。
宴安看見李正那樣,就知道是又傷心了,他小心的牽住李正的手,然後捏了捏。
李正沒說話,大掌撫過宴安的腦袋。
傍晚時,宴重山回來了,他去了鎮上,買了紅色的床上四件套。
他說:“不能全讓蘭鶴出錢,這點東西,爺爺還是買的起的。”
晚飯時,李正也過來一起吃飯,蘭鶴邀請李正幫忙,因為花轎遊村的路線,一路上都需要掛上紅燈籠,所以得先在路邊打入木樁,好掛燈籠。
而宴安從明天開始,就不能再出門,要在屋裡呆五天,直到婚禮的帶來。
李正皺了皺眉,應了。
宴安有些愣住,也選擇了答應。
而另一邊,玩家們齊聚一堂,沒有任何傷亡。
這是一件很少見的事,因為儘管是C級副本,第一天沒有死亡還算正常,但現在的情況是,連一點傷都沒有人受過。
楚昀川的粉絲已經在開始叫囂無聊了。
——這什麼恐遊啊!一點血都沒有!
——天呐,看見學校後麵的廟時,我說看上去就不正常,肯定出事!結果尼瑪的把廟都給拆了,都無事發生啊!!!
——不是吧?隻有我是來看楚神顏值的嗎!!!
林菲環顧四周,發現少了一個人:“思思呢?”
答話的是何倫:“在屋裡繡嫁衣呢。反正你們都還沒回來,我就沒去打擾她。”
林菲:“我去把她叫出來。”
她推開門,看見說好繡嫁衣的林思思手中隻愣愣的捧著布,布料光潔如初,一個圖案都沒有。
她皺眉:“思思,回來一上午了,一下都沒動針嗎?”
林思思抬起頭,哭喪著臉:“怎麼辦?我感覺我繡的東西都配不上他!”
林菲眉頭皺的更厲害了,“配不上誰?思思?你在說什麼?”
林思思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恍惚,臉都紅了起來。
這個樣子,就算林菲再笨,也能看出來林思思狀態很不對勁了。
所以,原來並不是沒有傷亡,而是這個受了傷的人在屋裡呆著。
林菲出去把情況說明,大家就一起進到林思思的房間門。
林思思抬頭看見這麼多人,不由的吃驚:“你們怎麼都進來了?哦,是要交換信息嗎?那出去吧,這屋太小了。”
這樣看上去,又分明很正常。
林思思成了重點的關注對象。
楚昀川開口,聲音像一杯溫開水:“你說你繡的東西配不上新娘子是為什麼?”
林思思的答案讓眾人匪夷所思,她堅定的回答:“因為他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其他人無語了一瞬,楚昀川倒是麵色不變的點頭,淡淡說道:“知道了。”
新娘子,大概是有迷惑人心的技能,如果嫁衣這一環節出了問題,那婚禮又怎麼能順利舉辦呢?
不過還是得去看過才做數。
大家欲言又止,想說林思思腦袋沒問題吧,白白浪費一上午的時間門,嫁衣交不了差,他們肯定會受到懲罰,但是首當其衝的,一定是接下這個任務的人。
彈幕更是紛紛嘲笑:
——新人不愧是新人,這麼容易就被鬼魂迷惑,看樣子是有人小命不保了~~
——就算是迷惑技能點滿,肯定本身長得也還不錯去~這個副本的兩個接引人都很帥!我也想會會這個會迷惑任務者的小妖精~~
林思思被教育了一通,紅著臉向大家道歉,表示下午一定繡出來。
房子裡有現成的菜,大家簡單的就地取材吃了飯之後,就開始安排下午的事情。
現在當務之急是得趕緊把嫁衣和花轎做出來,但是新娘子那邊也得查探情況,單獨調查的單錚沒有回來,而這個任務,最好是交給他。
其他幾個人過本的經驗都很少,和新手差不了多少,林思思一個照麵就魂不守舍成這個樣子,楚昀川淡淡看了一眼,決定等晚上單錚回來再說。
吃完飯之後,大家就開始把木料往家裡拖。
這個木料,是從學校後山的廟裡拆出來的。
當時蘭鶴說,讓他們去學校看看,到了學校之後,一片廢墟,根本什麼都沒有。
楚昀川帶著何倫,圍著學校繞了一圈,來到了後山的寺廟。
寺廟依山而建,頭頂全是紅木的橫梁,而腳下踩的是一整片木板。
高台之上的菩薩斷了頭顱。
何倫縮了縮脖子,而楚昀川看過一圈,隻吐出一個字:“拆。”
何倫不敢相信的問:“…拆?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