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事兒本來也不該跟你一個小孩子說,”賀茹歎口氣,“隻是那小丫頭可憐,我想著你和她是好朋友,有空開導開導她。”
聽這口氣,事情不小啊。
喬唯忙追問是怎麼回事,同時開始腦補,老爹出軌?老媽生二胎?還是家裡雞娃太嚴重?
“……抑鬱症,又複發了。”
喬唯:?什麼症?
“大舅媽,您是說,絲絲得了抑鬱症?”喬唯問得艱難,不可置信。
請問這是一個爹媽人均偏心,小孩人均抑鬱的世界嗎?
賀茹點頭確認:“去年發的病,但是這孩子一直不肯配合看醫生,後來自己好了,都以為沒事了,誰知道最近又複發了。”
喬唯腦瓜子裡嗡嗡的,心道這個世界需要拯救的小朋友實在太多!
等等,不肯配合看醫生,那是怎麼確診的?
她問出了自己的疑惑,賀茹愣了愣,遲疑著回答:“不清楚,好像沒有確診吧,聽說就是她家老太太一個朋友的女兒是兒童心理醫生,看出了不對,但因為絲絲不配合,就沒確診。”
無了個大語,喬唯默默吐槽,這都沒確診。
她稍微鬆了口氣,但這口氣並沒有完全鬆下去,能在沒有做任何測試的情況下就能讓醫生這麼說,那症狀多半很嚴重了。
“我可以去她家看她嗎?”
“可以啊,我先幫你跟她家裡說一下,”賀茹欣然同意,頓了兩秒,委婉說道,“唯唯,咱們量力而行,雖然你聰明可愛善解人意,但你也是個小朋友,如果絲絲情況太嚴重,你也不要勉強自己。”
喬唯把胸膛拍得啪啪響:“大舅媽您就放心吧。”
賀茹摸了摸她的頭,心情頗為複雜,讓一個小孩去開解另一個小孩,這聽著就不靠譜。
貝絲絲的奶奶今早打了電話給林老太太,聽說哭得厲害,老太太為難,不太敢直接跟喬唯說,找了賀茹,讓她幫忙提一句,讓喬唯去開解一下貝絲絲。
賀茹很同情這個小姑娘,但是她認為抑鬱症不是光靠孩子間的友誼就能治愈的,況且這種負麵情緒會不會影響到喬唯呢?
不是她沒同情心,隻是人有親疏遠近,還是自家這邊的孩子緊要些。
賀茹對此不抱希望。
喬唯回了喬家,隻說有好朋友生病了,她想去探望。
貝家就在A市,喬淮陽和老倆口便沒有阻攔。
貝絲絲的家也在郊外彆墅區,沒有喬家那麼誇張,但也很氣派,風景很好。
車子一進大門,貝絲絲就跑過來接她了。
喬唯一和貝絲絲打了照麵,心裡就咯噔一下。
小姑娘本就小巧的下巴更加尖了,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即使在笑,眼睛裡也有疲色。
“唯唯,走,我們進去玩。”她拉著喬唯進了屋。
“唯唯來啦。”貝絲絲的奶奶熱情歡迎,趁貝絲絲不注意,在喬唯耳邊低聲說了句“謝謝唯唯”。
喬唯回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二人上樓,進了貝絲絲的房間。
整體顏色粉嫩,擺著很多毛絨玩具,是很經典的小女孩臥室布置風格。
喬唯卻覺得有些違和,貝絲絲是個很爽朗的小姑娘,有點大大咧咧,平時穿的衣服用的文具雖然也是這種可愛的顏色,但她本人其實是不太喜歡的。
以前她們還在一個班的時候,貝絲絲上繪畫課就從來不用粉色,用的深色居多。
“這個熊熊好漂亮。”喬唯望著床上一個超大的粉色熊形抱枕。
貝絲絲正指揮傭人擺放茶點,聞言笑道:“那是我媽媽去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去年送的?看著很新啊,像是剛從商店櫥窗裡拿出來的。
喬唯做了一件不太禮貌的事,趁著主人在小客廳,爬上床把熊翻了個麵,果然,吊牌都還在。
“唯唯,來吃蛋糕,這個可好吃了。”
“好!”
二人在臥室玩了一會兒,貝絲絲提議去花園裡蕩秋千。
花園裡也好,地形開闊,空氣清新,聞著花香,看著樹高,人的心情也會好一點,方便推心置腹,敞開心扉後大哭一場也很方便。
喬唯決定到了花園就旁敲側擊一番,卻不想猝不及防撞到了完全沒想過會見到的人。
林薇棠??
“絲絲,這就是唯唯吧?”一個女人見她們倆手拉手過來,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笑著招呼,並看向林薇棠,“真是母女連心,薇棠姐,你難得來一回,唯唯恰好就今天來找絲絲玩,我們家真是蓬蓽生輝了。”
林薇棠正翹著二郎腿倚在椅子上,見鬼了的表情還掛在臉上,聞言立馬把臉一拉,不自在地說:“什麼母女連心啊,這就是趕巧了。”
“薇棠姑媽好,姑媽您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能來迎接您。”貝絲絲很有禮貌地寒暄。
林薇棠擺擺手:“就剛剛,哪用你個小不點迎接啊。”她邊說邊斜著眼去覷喬唯。
喬唯沒注意到,正重點觀察貝絲絲的媽媽。
她和貝絲絲長得不像,長相細膩精致,很美麗,很柔弱,即使在笑,眉宇間也攏著一股憂愁。
“芷柔舅媽好,媽媽好。”喬唯最後一個打招呼。
陳芷柔笑容溫柔:“唯唯好,你和絲絲去玩吧。”
林薇棠隻從鼻腔裡發出一個音節:“嗯。”
謔,好拽。
陳芷柔朝喬唯露出個歉意的笑容:“唯唯,你媽媽一路舟車勞頓,這是累了。”
所以沒心情和女兒上演母女情深。
貝絲絲:“薇棠姑媽,唯唯平時學習辛苦,累壞了。今天難得來一趟,我帶她去放鬆一下。”
學習太辛苦了,沒精力表演母慈女孝。
喬唯微妙地get到了倆人的意思。
喬唯:我懷疑,金牌調解員被調解了……
貝絲絲牽著她的手往前頭走,走了兩步被叫住。
“對了絲絲,秋千不安全,我叫人拆了,你和唯唯就玩其他的吧。”
喬唯感覺到貝絲絲的手一緊,但並沒有露出不高興的神色,反而笑著說道:“好的,媽媽。”
花園裡裝了常見的兒童項目。
倆人一邊玩,一邊閒聊,主要是貝絲絲在說,說家裡的趣事,說班上的趣事,喬唯就負責“啊?真的嗎”、“哇,那後來呢”,也算是非常和諧。
在坐旋轉木馬的時候,貝絲絲說到了前幾天她爸爸鬨的笑話,把她和她媽媽的生日記反了,這次喬唯沒有“哈哈好好笑”,而是好奇地問:“絲絲,你爸爸不在家嗎?”
貝絲絲愣了幾秒,重新揚起笑臉:“我爸爸在國外工作。”
“是去出差嗎?”
“算是吧。”
“那能經常回家嗎?我哥哥和大伯也經常出差,有時候一個月在家裡都見不到他們。”
“……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去了,一年回來一兩次吧。”貝絲絲含糊道。
喪偶式教育,那這不就是和單親家庭差不多了?
喬唯感慨般說了一句:“那你媽媽很辛苦呀。”
她說話時,一直用餘光注意對方的表情。
隻見貝絲絲笑容微頓,繼而點頭:“是的,我媽媽很辛苦。”
語氣竟有些沉重,既像在跟喬唯說,又像在跟她自己說。
看著小姑娘微抿的嘴角,喬唯感覺隱隱抓到了症結所在。
父親是個死人,偶爾閃現複活,母親因父親在家庭角色中的缺失,而把一腔精力和關心都傾注在了女兒身上。
女兒不堪重負,但顧及到母親的心情,又不能直說,長期壓抑之下,心理出現問題了。
“絲絲,你最喜歡什麼顏色?”喬唯決定采用“農村包圍城市”戰術,迂回出擊。
貝絲絲似乎很驚訝她的話題跳得這麼快,愣愣回答:“黑色。”
“那你的房間為什麼是粉紅色呢?”
“……其實粉紅色我也挺喜歡。”
喬唯揚眉,再接再厲:“對了,你不是很喜歡玩遙控汽車嗎?譚正岩都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剛剛在你的房間沒看到遙控汽車,隻有毛絨玩具,你把遙控汽車都放在另一個房間了嗎?”
這回貝絲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沒有啦,我隻是偶爾玩一玩遙控汽車,其實我更喜歡玩偶。”
“好可惜,我還想和你一起蕩秋千的。絲絲,你很喜歡蕩秋千吧?隻要注意安全,讓阿姨在一邊看著,不會有事的,不如我們去跟舅媽說重新安秋千吧?”
“不!不要,唯唯,不好意思,讓你掃興了……隻是秋千是有點不安全,我們玩彆的吧!”
這次貝絲絲反應很快,急忙否決喬唯的提議,小臉帶著幾分焦急,似乎生怕喬唯去找她媽把秋千重新裝上。
農村包圍城市計劃遺憾宣告失敗。
看樣子絲絲小朋友的心扉已經上鎖焊死,一時半會兒是打不開了。
喬唯在心裡化身土撥鼠,麵上卻露出笑容:“好啊,那我們玩滑滑梯吧。”
貝絲絲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
在幼兒園裡的貝絲絲,和在家裡的貝絲絲,很不一樣,就像曾經的“喬唯”一樣。
喬唯驀地心臟一緊。
“喬唯”的轉變在於換了個芯子,原主小朋友離去,換了她這個成年人,不可複製,不可參考。
喬唯一心二用,在玩滑梯的時候,還在琢磨怎麼打開突破口。
人家心裡上了鎖,她總不能拿把斧子給人劈開吧?這也太殘暴了。
“哎呀——”
一聲小小的痛呼讓她回神,定睛一看,貝絲絲正坐在地上,捂著膝蓋。
她連忙滑下去,小心查看了一下,蹭破一點點皮,半顆米粒大吧,塗點碘伏就好了。
貝絲絲卻非常緊張,立馬把裙子往下一拉,仰起頭說道:“阿姨我沒事。”
喬唯回頭一看,兩個傭人跑了過來,一臉緊張:“真的嗎小姐?我還是跟太太說一下吧。”說著就要走,另一個傭人要來抱她。
“我說了沒事,不要驚動我媽媽了,她在和我姑媽說話,彆打擾她。”貝絲絲臉上浮現出幾絲煩躁。
傭人猶豫不決。
“兩位阿姨,我剛剛看了,絲絲沒事。我媽難得來一趟,她特彆討厭聊天的時候有人打擾,我怕你們跑過去會挨罵。”喬唯一本正經地說。
傭人嚇了一跳,對視一眼,立馬一邊說“沒事就好”一邊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來看望太太的是喬太太,來找小姐玩的是喬小姐,她們做事做久了,上門的客人裡,哪些是貴客,不能得罪,哪些是普通客人,可以怠慢,全都門清。
喬家人是貴客中的貴客,萬萬不能得罪,隻是不知道這母女倆怎麼還分開來?不是一家子嗎?
喬唯沒有注意到傭人偷偷望過來的狐疑眼神,她把貝絲絲攙扶起來,剛要說話,就聽貝絲絲有些恍惚的聲音響起:“唯唯,你看,我在家裡說話還沒你這個客人管用。”
她說完才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忙忐忑地看向喬唯:“唯唯我開玩笑的,你彆多心。”
喬唯不多心,她覺得有點心酸,初見時那個自信明快的小姑娘好像不見了,隻剩下眼前這個憂慮驚慌的女孩子。
“沒事啦。”她語氣輕快,同時卻在瘋狂開動她智慧的小腦瓜。
不太好突破啊,之前她調解的都是成年人,以成年人的閱曆,有些話可以直說,有些話可以點到即止,小朋友卻不一樣,即使很聰明,但無法彌補閱曆帶來的差距。
金牌調解員慘遭滑鐵盧。
“唯唯,沒有媽媽在身邊的日子,是什麼樣的?”貝絲絲忽然說道,見喬唯詫異,慌忙解釋,“我,我知道沒有爸爸在身邊是什麼樣的,但是沒有體驗過沒有媽媽,哎我不是說你沒有媽媽——”
喬唯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故作得意:“你這可問對人了,從小我就沒怎麼見過我媽,我給你展開講講。”
貝絲絲的奇怪要求讓她撥雲見霧,曾經在網上看過的一句話冒了出來:得抑鬱症的孩子,可能是家裡病得最輕的人。
一針見血,振聾發聵。
喬唯恍然大悟,需要開解甚至治療的不是貝絲絲,而是貝絲絲她爹媽。
但是時間有限,要怎麼把林薇棠這個金牌大小姐支開呢?
她一邊繪聲繪色地給貝絲絲講述那些年她沒媽的日子,一邊分神琢磨想個什麼辦法和貝絲絲她媽單獨聊一會兒,全然不知背後幾步外的地方站了兩個人。
陳芷柔擔憂又同情地看著林薇棠,親耳聽到自己的女兒對自己毫無眷念,像沒事人一樣跟彆人講沒媽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她一定很傷心,一定很絕望。
同為母親,陳芷柔光是想一想就感覺要窒息了。
她不禁挽住林薇棠的手臂,安慰地拍了拍。
林薇棠還處在震驚之中,沒注意到陳芷柔的動作。
喬唯說什麼來著?從小一個人住?喬家那些人都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