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唯!”
林薇棠再次崩潰, 她全身僵住,隻敢轉動眼球查看身上的情況,惡心得快吐了。
看著她被噴了一身殘渣的狼狽模樣, 喬唯忍住笑,抽了兩張紙遞給她:“報一絲啊, 快擦擦。”
林薇棠頭頂真冒煙了。
她完全忍不了隻是“擦擦”, 火速進了商場, 買衣服洗頭一氣嗬成。
喬唯以為都折騰了這麼久, 林薇棠肯定也累了, 大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結果等她煥然一新地出來,說了一句:“找家咖啡……美容院歇會兒。”
抬頭望望已經沉進地平線,隻剩一條小小弧度的太陽, 喬唯拒絕:“我要早點回去,我哥哥說外麵有人販子, 會抓小孩, 賣到山溝溝裡去。”
一聽到人販子三個字, 林薇棠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在機場的那場烏龍, 臉一黑:“不準回去, 是你哥哥說的話重要,還是你媽的話重要?”
“介個嘛, 您要聽實話嗎?”喬唯貼心詢問。
林薇棠自動為這張小臉上的表情配了音:你真的要自取其辱嗎?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泄氣,又有些怒其不爭:“喬家人都那麼對你,你還向著他們?”
喬唯正在看手機,聞言手指頓了一下,抬眼看她, 不急不緩地說:“喬家人怎麼對我的?媽媽,您都清楚嗎?”
林薇棠一怔,俯視著這雙和她相似的眼睛兩秒鐘,竟承受不住這樣清淩淩的目光似的,下意識彆開了眼。
最後喬唯還是同意了找個美容院歇歇,並和林薇棠一樣,躺在了美容床上。
“按摩很舒服,不是說你學習很辛苦嗎?等等,剛聽說那個誰家的孩子在美容院按摩,把骨頭給按折了,還是彆按摩了。那可以做美甲,美甲很漂亮,bulinbulin的,像手上長了星星,你不做肯定會後悔!”
這是林薇棠勸喬唯的話,也是她自以為成功勸動了喬唯的話,並為此十分得意,仿佛在說“小孩子有什麼難哄的”。
喬唯搖頭。
手上溫熱又冰涼的觸感讓她回神,美甲師正捏著她的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著小刷子往甲床上塗礦泉水。
“小朋友,這樣可以吧?”美甲師輕聲問。
“嗯嗯。”喬唯點頭。
好可愛好漂亮的小朋友!美甲師再次在心裡尖叫,同時斜著眼睛去看旁邊的女士,忍不住感歎現在是不是真的孩子和家長反過來了?
在短視頻軟件裡刷到很多小孩比大人懂事的,今天就遇到真的了。
美甲裡有化學物質,小孩子正在長身體,不能做美甲。
漂亮辣媽一來就說要給小朋友做最閃亮的美甲,一看就是豪門闊太帶大小姐出門。
偏偏今天生意太好,上頭的人都在親自服務,同事被人家的氣勢震懾,不敢提醒小孩最好不要做,竟給她使眼色,叫她去說。
她硬著頭皮,還沒開口,就被小朋友搖手拒絕,說不做,用礦泉水塗一塗就好了。
費用照給。
聰明乖巧懂事可愛的天才萌寶,帶著天真爛漫的漂亮媽媽炸街,美甲師一邊腦補看過的萌寶小說,一邊臉上浮現出迷之微笑。
喬唯躺下的視線恰好能和美甲師的臉對齊,脖子上汗毛直豎,甚至想把手抽回來,就聽一聲猶猶豫豫的“唯唯”響起。
嗯?
這好像還是林薇棠第一次這麼叫她吧?
“我之前可沒胡說,我八成真有產後抑鬱,”她的聲音繼續在柔和的純音樂中響起,停頓片刻後才接著說道,“你也給我治療治療。”
不知道是因為躺下了聲音或者聽覺會變,還是被按摩很舒服,林薇棠的聲音聽起來和之前都不一樣。
美甲師的手依舊平穩,給林薇棠按摩的按摩師表情正常。
看來大家都是見過大場麵的,估計這種類似的無語奇葩事件看過不少。
“真的嗎?我不信,除非你跟我詳細說說。”喬唯閉上眼睛,不疾不徐地說。
一聽她這麼說,林薇棠來勁了,甚至有些興奮地說道:“你之前不是說,生了孩子之後,很不開心,總覺得很累,總是想哭,提不起興趣做事,也不像其他媽媽那樣,有一種有了寶寶的幸福感,就是產後抑鬱嗎?我就是這樣的啊,一模一樣!”
喬唯:……這中了□□的口氣像抑鬱了嗎?
“是嗎?我的天呐,然後怎麼樣了?”喬唯棒讀。
林薇棠語氣有點遲疑:“然後?然後就該你安慰我了吧,你是醫生你問我?”
喬醫生:治不了,拉走吧。
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湧上心頭,喬唯粗略分辨了一下,一半是怒火,另一半麼,不好說。
她沒接話,睜開眼睛,望了一會兒天花板上光線柔和的燈,忽地開口:“幾位姐姐和阿姨,請你們先回避一下好嗎?我們有點家事需要處理。”
美容師按摩師美甲師呆住,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客戶發話了,大客戶還沒動靜呢。
“你們出去。”
得了林薇棠首肯,眾人這才魚貫而出,並小心合上了門。
喬唯坐了起來,直視著林薇棠,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你說說吧,說說生完我的那個時候,你經曆了些什麼。”
林薇棠沒料到喬唯會這麼正式,神情這麼嚴肅,一時竟有些緊張,也跟著坐了起來,含糊道:“我剛不是說過了嗎?就那些。”
“不說是吧?那我走了。”喬唯作勢下床,林薇棠不知怎麼的,心裡一緊,脫口道:“我說!”
喬唯重新坐了回去,定定地看著她。
林薇棠心一橫,豁出去了:“我留了好大一條疤!難看死了,跟條蜈蚣一樣,我難受得不行,天天哭,眼睛都哭痛了,什麼事都不想管。過了好幾年,什麼辦法都用過了,還是恢複不過來,穿衣服都不敢露肚子。現在一看到還是想哭,你說,我這不是產後抑鬱是什麼?”
喬唯:我就知道!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恭喜您啊,確診產後抑鬱了,去掛個號看看吧。”
說著就躺下了,閉眼裝死。
到底她為什麼會隱隱期待林薇棠說出點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啊?
她也搞不清這種期待從何而來,隻是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聲音,在她的心底小聲央求:“聽聽吧,聽一聽……”
看吧,她聽了,結果聽到了什麼?
林薇棠呆了,問道:“什麼?你不安慰我嗎?”
喬唯無力擺手:“你這個問題太嚴重了,我才疏學淺,解決不了,需要更優秀的醫生來處理。”
“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說話,你和陳芷柔頭一回見麵就能說這麼多,”林薇棠氣道,還拍了一下枕頭,“我還是你親媽呢!”
喬唯霍然睜眼,偏過頭看她,語氣平平:“原來您知道您是我親媽呀。”
林薇棠似乎被她嚇了一跳,還往後縮了縮,訥訥無言。
過了許久,久到喬唯都快被純音樂催眠睡著了,耳邊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個合格的媽?你討厭我,恨我?”
喬唯:……好好說話,怎麼還學人家陳芷柔呢?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正想敷衍兩句,對方又繼續說了:“唉,我承認我把你丟在喬家,好像是有點不負責任。但我這也是沒辦法,我疼了一天一夜,沒生下來,隻能順轉剖,剖完留了那麼大條疤不說,沒兩天居然羊水栓塞了,差點死在手術台上。你這麼聰明,應該能懂吧?”
喬唯沒做聲,這是她第一次知道當時的情況,原著裡沒有寫過,也沒人跟她講過。
她隻在喬承業的生日宴上,聽他丈母娘找借口諷刺喬老太太的時候,知道林薇棠難產,倒不知道是這麼凶險的羊水栓塞。
“你睡著了?!我話都還沒說完,你敢睡!”林薇棠怒了,語氣很凶,聲音卻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幾不可聞地嘟囔了一句,“行,睡你的吧,正好有些話我也不想讓你聽見。”
喬唯繼續裝死。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本來是打算讓你和你姐姐一樣,姓林,在我們林家長大的,我的孩子才不要跟喬繼恩這個一世祖混在一塊兒!”
“可是沒順下來,疼得我半死不說,還挨了一刀……生你姐姐那會兒我都沒這麼疼過,那還是頭胎!那我遭這麼大罪,生點氣也是應該的吧?就,直接回了家,想著等氣消了再把你接過來。”
喬唯心臟上又開始有那種被蜜蜂蟄了一下的感覺,又酸又疼,她想揉一下,但怕被發現她在裝死,隻能咬牙強忍。
“誰知道我這麼倒黴,孩子都生完了,還能羊水栓塞!你知道躺在手術台上等死是什麼感覺嗎?全身發冷,氣都喘不上,我聽到好多人在哭,我想說話,但是嘴巴張不開。等搶救過來,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生孩子了。”
說到這裡,林薇棠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也許,如果我一開始就聽醫生的話,直接剖,而不是堅持順,後麵的事可能就不會發生。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也知道這不應該,但是,我確實害怕你了,一想起你,就好像又回到了在手術台上被一堆人搶救的時候,怕得發抖,再也不想把你接過來。”
她自嘲地笑了兩下:“我都不好意思跟彆人說,我竟然怕自己的孩子,還是一個小孩子。”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媽媽害怕我啊……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喬唯腦中一閃而過,她來不及多想,倏然睜眼:“你討厭我嗎?你恨我嗎?”
林薇棠嚇得花容失色,大叫一聲,冷靜下來狂拍胸口:“你要嚇死我!不對,你裝睡?!你你你,你聽到了多少?”
喬唯一骨碌爬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她:“馬上回答,不然我就發朋友圈,說你被我這個小孩子嚇得又流眼淚又流鼻涕!”
“那叫涕淚橫流!你真的智商很高嗎?”林薇棠惱怒糾正,“不對,我才沒有這麼流鼻涕這麼惡心!”
喬唯話不多說,立馬翻身去拿她的小背包,被林薇棠慌忙止住:“行行行,我說行了吧?我不討厭你,也不恨你,就是單純有點怕你……”
說到後麵成了蚊子哼哼,但喬唯聽清楚了,她皺眉問道:“你真的不討厭我,不恨我?”
“我恨你討厭你乾嘛?”林薇棠翻了個白眼,“你跟我又沒有血海深仇。”
喬唯吞咽了一下,聲音很輕:“你和我爸互相討厭,逼不得已才結了婚。我身上流著你的血,所以他討厭我,我身上也流著他的血,你不討厭我嗎?”
林薇棠眉毛一豎:“喬繼恩這個王八蛋,他什麼東西心裡沒點數?你投胎成他的女兒已經是倒了大黴,我還以為你都出生了,他好歹會做個人,沒想到,還是那副死德性!從剛懷上就掛著個晚娘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他給強.奸了!”
在喬唯的眼神下,她的氣勢逐漸弱了下去,有些不自在地說:“好吧,剛開始懷上你的時候,我是也有一點討厭你,不過不是因為你啊,純粹是因為討厭他!”
“哦,既然你們互相討厭,那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我是說,我是怎麼懷上的?”喬唯淡定追問。
換了一般人,這個時候就該虎著臉斥她“小孩子家家的問這麼多乾嘛”,可林薇棠不是一般人,聞言長歎了一口氣,萬分惆悵後悔:“喝多了,燈也沒開,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懷上了。”
喬唯默了默,酒後亂性,倒是經典。
“那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呢?為什麼不直接拿掉?”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林薇棠。
在對方沉默的這十幾秒裡,喬唯的心跳開始由平穩到加速,最後心如擂鼓。
好奇怪,她不應該這麼緊張,但是此刻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她需要一個答案。
模模糊糊的,喬唯有一種感覺,仿佛她等這個答案已經等了太久。
“喬繼恩當然是想拿掉,在喬家鬨得天翻地覆,作天作地,撒潑打滾,醜態百出,”林薇棠語氣嘲諷,忽而得意地笑出了聲,“我嘛,看到他崩潰就高興,一開始是想著等把他折磨夠了,就……但是時間一久,肚子就大了起來,不好辦了。後麵的事,你剛偷聽到了。”
還有些細枝末節的話,她省去沒說,挺矯情。
當時她接連參加了幾個朋友的一胎的生日派對,見小孩兒這麼可愛,不免心生猶豫,不知不覺懷念起林寒月小時候跌跌撞撞撲進她懷裡的畫麵,猶豫再加三分。
手術日期一拖再拖,就把肚子拖大了,要拿掉隻能引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