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安靜的空氣裡, 那根無法忽視的中指持續了整整五秒才收起來。
望著衛敏在羽絨服下都顯得單薄纖細的背影,喬唯使勁眨了眨眼睛。
“續二哥哥,你不是說,敏姐姐聽不到嗎?”
她一邊發出疑問一邊瘋狂回憶, 有沒有在衛敏在場的時候說過什麼不太合適的話。
阿彌陀佛, 沒有。
衛續詫異道:“我什麼時候說她聽不到了?我隻是說她是啞巴。”
“可是聾啞不分家啊……”喬唯說到一半卡了殼, 這也隻是她道聽途說。
“十聾九啞, 天生耳聾會導致啞, 但啞不會導致聾,”衛續耐心解釋, 頓了片刻, “她不能說話,是後天造成的。”
喬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冷不丁問道:“那之前在花房,敏姐姐是故意不理我, 不是因為聽不到我說的話了?”
“……咳, 應該是吧。”衛續忍笑,含糊說道。
“好吧,說不了話很痛苦,不想理人, 可以理解。”喬唯大度表示,並沒有表露出不高興的情緒。
衛續一怔, 他都想好怎麼替衛敏解釋了, 畢竟他對此已經輕車熟路, 誰料喬唯卻並不介意。
忽地又想起在花房的老鼠事件,她的反應也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沉默一瞬,聲音裡多了幾分鄭重:“唯唯, 你是第一個這麼理解你敏姐姐的人。”
喬唯摳摳耳朵,這句話怎麼和“你是少爺第一個帶回來的女人”感覺那麼像啊?
她就說衛續有做大管家的潛質!
“我的榮幸?”喬唯嗬嗬笑,猛地想起一個事來,“不對呀,既然她能聽到,那你為什麼還用手語啊?”
衛續聞言,表情變得複雜:“因為她拒絕隻有她一個人比劃手語。”
彆人想跟衛敏說話,必須使用手語,否則她就當沒聽見。
喬唯默了默,語氣不忍:“敏姐姐是不想讓自己成為異類吧。”
彆人都能正常說話,隻有她一個人用手“說話”,肯定會覺得傷心難過。
“哦,她說她一個人比劃手語太傻了,彆人看見還以為她發神經。”
喬唯:……
傷感的氣氛整個垮掉。
倆人邊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喬唯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問關於衛敏和糖糖兩姐妹的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一個外人,來做客的功夫,打聽人家家事,這像話嗎?
當然了,如果有人非要說,她也可以勉為其難聽一聽。
旁邊衛續一直注意著喬唯的反應,見她似乎一點都不好奇衛敏兩姐妹疑似不合,以及衛敏和爹媽之間有罅隙的事,不由得暗暗皺眉。
他剛才一反常態,跟個碎嘴子一樣說了這麼多,還挨了一個中指,敢情白忙了?
“唯唯,你——”
“唯唯,快來看我給你帶的禮物!”糖糖激動的聲音響起,一陣風似的刮了過來,拉著喬唯就跑,“二哥,我讓阿姨把禮物送到你房間啦。對了,繼恩叔叔叫你去打麻將!”
轉眼間倆小孩就不見了蹤影。
衛續合上剛張了一半的嘴,無奈地笑笑,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喬唯被糖糖拉著跑到了她的臥室。
非常溫馨可愛的公主房,一看就是傾注了父母滿滿的愛。
“當當當當!”糖糖掀開桌上的百步,示意喬唯看,並期待地望著她,“唯唯,你覺得怎麼樣?”
小朋友特意準備的禮物,當然是無論怎麼樣都要誇誇啦。
喬唯的彩虹屁都準備好了,打算閉眼吹,卻在看到禮物的那一瞬間目光一頓。
這是個桌麵屏風擺件,一共八幅,每一幅上麵都印了她的照片,仔細一看,是當時喬承業生日那天她的裝扮。
“謝謝糖糖,我很喜歡,咦——”她走近一看,眼眸瞪大。
原來不是照片,是刺繡?!
栩栩如生,巧奪天工,連她的睫毛都清晰可見。
屏風上的她穿著公主裙,頭戴小皇冠,是很現代的裝扮,然而落在古色古香的木架屏風上,卻奇異地和諧。
一看就是真·手藝人所出,絕非機器出品。
喬唯驚了:“糖糖,這個……”
“嘿嘿是不是很漂亮?我從承業伯伯生日宴上回來就準備啦,我姥姥家有相熟的刺繡師傅,我請她們幫忙繡的。唯唯喜不喜歡?”
喬唯大為感動,小夥伴這麼惦記她,還給她搞了個私人訂製。
她雙手一拍,眼冒星星:“我超喜歡!謝謝糖糖!”
糖糖對她的反應很滿意,笑眯眯道:“唯唯喜歡就好,我還擔心你不喜歡呢。”
“這麼漂亮的禮物,糖糖準備得這麼用心,我怎麼會不喜歡呢?不可能有人不喜歡。”喬唯斬釘截鐵地說,小心地伸出指尖觸了一下屏風上笑吟吟的那張小臉。
誰知她這話讓糖糖笑容一凝:“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
“可是我姐姐可能就不喜歡……”糖糖的笑隱了下去,麵露沮喪。
喬唯停下手,想了想問道:“你送敏姐姐的禮物,她說了不喜歡嗎?”
“沒有,我還沒送出去,”糖糖摳著手指,愈發沮喪,“但我想她可能不會喜歡,我送她的東西,她都不喜歡。”
“方便把禮物給我看一下嗎?”
“好呀,是個宮燈。”
糖糖跳下小沙發,跑到櫃子前,小心地捧出一個盒子。
打開一看,是個精美的八角宮燈。四麵也是精美的刺繡,繡的是衛敏修剪花枝、騎馬、打網球、擊劍的場景。
同樣活靈活現,惟妙惟肖,現代風格的裝束和運動被繡到了古韻十足的宮燈上,卻並不顯得違和。
這麼漂亮的宮燈,喬唯看了都喜歡,但回想起在花房時衛敏對糖糖的態度……還真不一定喜歡,說不定就算喜歡也要說不喜歡。
看看糖糖的愁眉苦臉,再看看漂亮精致的屏風擺件,她決定為小夥伴兩肋插刀。
“糖糖,要不要我陪你去送——”
“謝謝唯唯!我們走吧……哦不行,廚房現在在準備晚飯了,姐姐現在應該在那兒。吃完晚飯,等吃完晚飯我們再去送。我們去喂麻雀吧!”
糖糖麻利地收拾好東西,一掃頹色,瞬間像癟了的氣球重新注滿了空氣。
喬唯把還沒說完的幾個字吞了回去。
“好啊。”
當小孩子真好啊,煩惱來得快,去得也快。
倆人手拉手跑了出去,興致勃勃地跑去喂麻雀。
在喬唯看來,冬天麻雀找食艱難,但仍然保持著警惕性。
然而在糖糖熟練地往雪地上放了個鋪了一層米的紙盒後,十幾隻麻雀呼啦啦地衝了過來,嘰嘰喳喳的,大快朵頤,完全不害怕旁邊還蹲著兩個人。
喬唯大為驚奇。
“我經常投喂它們,它們已經把我當成好朋友啦。”糖糖語氣自豪,伸出手去摸。
麻雀竟也不躲,喬唯也試探著伸出手去。
“唯唯它們對你不熟悉咦——”糖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安慰喬唯的話隻說了一半就斷了。
麻雀並沒有因為多了一隻手而驚恐警惕四處飛散,仍舊優哉遊哉地吃米,一隻小麻雀甚至還歪著頭來啄喬唯的指尖。
喬唯心中的震撼不比糖糖少。
想了一下,她想到一個聽起來不那麼離譜的理由:“肯定是因為它們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不怕我。”
她總不能說是極大可能是因為麻雀被喂傻了,都不知道危險是什麼了吧?那也太打擊小朋友了。
“真的嗎?”糖糖欣然接受這個說辭,又重重點頭,“小麻雀好乖——”
話還沒說完,梆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打在了紙盒上,還彈了一下,要不是有紙盒擋住又彈了回去,多半就要衝到喬唯臉上。
麻雀們受驚,驚慌失措,撲騰著翅膀四散奔逃。
糖糖嚇得跌坐在雪地上,呆呆的,沒反應過來,喬唯皺著眉一看,盒子裡隻剩下一隻麻雀,它翅膀受了傷,飛不起來,哀哀地叫喚。
打傷它的是一顆小孩子指尖大小的小石子。
“衛靈你也太傻了吧?麻雀都引過來了還不抓?”
前方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幾個六七歲左右的男孩子跑了過來,人均一個彈弓。
為首的那個得意洋洋:“喏,這個麻雀就當我送你的了,嗯?這是誰啊?你的新朋友嗎?”
糖糖終於回過了神,低頭看了看喬唯手中還在痛苦叫喚的麻雀,再看看對麵這幾個人,頓時氣得臉都紅了:“陳峻你……你太可惡了!我要告訴你媽媽!”
還沒說完眼圈也一紅。
叫陳峻的男生得意的笑一僵,反駁道:“我怎麼可惡了?我幫你捉麻雀還不好?”
“你!”
喬唯按住糖糖,把瑟瑟發抖的小麻雀遞給她,迅速從兜裡掏出那把精致的小彈弓,撿起紙盒裡的小石子。
拉弓瞄準發射,一氣嗬成。
在對麵的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石頭已經衝到了陳峻的膝蓋上。
“嗷!”
“你怎麼打人啊!”
想象中熊孩子被打跪下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喬唯敢打賭,他一定穿了秋褲毛褲或許還有加絨棉褲。
對麵嚷成一團,氣急敗壞紛紛拉開彈弓。
喬唯大聲道:“你們居然敢拿彈弓打人,我要告訴我舅爺爺!”
“你舅爺爺誰啊?”
“明明是你先拿彈弓打人的!我們隻是拿彈弓打麻雀!”
“就是就是!”
喬唯冷笑:“你們明明看到我們就在麻雀旁邊,還敢動手,石頭都差一點飛到了我臉上,要是給我打瞎了,你們賠得起嗎?”
對麵一靜,幾個小孩臉上閃過驚慌。
糖糖嚇得跳了起來:“唯唯你的眼睛被打到了?”
陳峻明顯比其他人沉得住氣,強硬道:“衛靈你是不是傻?她說差一點,就是沒打到。再說我瞄準的是麻雀,和你們隔了十萬八千裡,怎麼可能打到你們?”
這熊孩子,喬唯怒了,正要好好毒打他一頓,順便實踐一下這些日子的拳擊訓練成果,就聽背後傳來一陣踩雪聲。
對麵的人立時肉眼可見的慌張驚恐,連膽子最大的陳峻都臉色一白,大喊著“大家快跑”轉身就跑。
幾個熊孩子作鳥獸散,仿佛來了洪水猛獸。
還有個被絆了一跤摔倒在地,竟然大哭起來:“彆扔下我,救我啊!”
前頭兩個著急忙慌折回來把他連拖帶拽拖走了。
眨眼間就散了個乾淨。
喬唯轉過頭一看,是衛敏,旁邊還站著一個喘著粗氣的傭人。
她依舊沒什麼表情,隻瞥了一眼捧著麻雀,眼淚掉到一半,目瞪口呆的糖糖,細眉一蹙,視線再在喬唯臉上掃了長達三秒,最後目光停在鑲了碎鑽的華麗彈弓上。
喬唯低頭看了下彈弓,鎮定地將它塞回了兜裡。
“謝謝姐姐……”糖糖怯怯地說。
衛敏眉毛蹙得更厲害。
糖糖一慌,像想起什麼似的,急忙小心地把麻雀遞給喬唯,手忙腳亂地比劃著手語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