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雲吞麵
隔著朦朧雨霧, 葉天卉就這麼盯著,她看到就在跨過第十三道障礙的時候,他試探著勒了下韁繩,顯然他想減緩速度。
葉天卉心中略鬆, 看來他記住了。
哪怕在這陌生的顛簸中, 他也清楚地數著他到底跨越了幾道障礙,他知道在第十三道障礙後必須減緩速度。
因為他的減緩, 他身邊的一匹馬超過了他, 之後又有一匹越過去, 他一下子成為了第三名。
看台上的工作人員全都凝神看著, 大家顯然也都在提著心,Jessie更是微張著嘴巴,大氣不敢喘地看著。
此時,第一匹馬已經抵達那第十四道障礙, 顯然因為它太過迅疾的速度, 它根本來不及起跳了!
一位訓馬師低聲咒罵了句:“蠢才!”
這匹馬無可救藥地跌落,於是馬上的少年便翻滾下來。
緊隨其後的另一匹馬自然關注到了這情景,也許是過於緊張, 它竟然早早起跳了!
要知道一匹優秀賽馬的速度是六十多公裡每小時, 哪怕是在障礙賽的跑道上, 哪怕是在這大雨之中, 整場比賽也不過幾分鐘罷了。
在這短短的兩三分鐘時間裡,要跨越二十幾道障礙, 還要麵對複雜的地形, 這就需要一個騎手擁有超前的預知能力,擁有冷靜到恐懼的鎮定,要精準掌握賽馬奔跑的節奏, 要憑著與生俱來的感知力,將馬匹和自己身體動作全都精準地控製在毫厘之間。
此時麵對這一米一的障礙,要想拿捏好最佳的起跳時間,那是難上加難,而一旦拿捏不好,麵對的注定是失敗。
於是葉天卉看到,那障礙物絆住了馬前腿,馬上少年也瞬間被摔到了障礙物前。
接二連三的失利讓看台上的人神情凝重起來,畢竟大家也都希望挑選到種子選手,希望能找到最有資質的蟲仔!
葉天卉的視線卻一直不曾離開那個黑發少年。
她知道在這種決定命運和將來的篩選中,必然有人殘酷地被淘汰出局,還可能受傷,可能喪命,這就是命。
就像那麼多人自怒海而來,有多少人葬身海底,能夠順利抵壘的也不過是少數罷了。
那個黑發少年身體僵硬地趴俯在馬上,濕透了的馬毯緊緊裹著他瘦弱的身體,看得出他也很緊張,這對他來說畢竟是從未有過的經曆。
不過好在,他的速度再次放慢了一些。
葉天卉這麼看著黑發少年時,其它人也都關注到了,那個挑選了他的禿頭訓馬師也激動起來,低聲喊著“加油”。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大家看著他終於抵達了那處轉彎,看著他那匹馬高高抬起前腿,之後,縱身一躍——
人們伸直了脖子探頭看——
在那風雨交加中,葉天卉看到了Jessie的低呼:“太棒了!”
那個禿頭訓馬師也興奮地大叫:“過去了過去了!”
黑發少年在越過那道障礙後,顯然也放鬆了,而接下來的九道障礙並沒有什麼難的,他騎著馬輕鬆跨過,終於第一個抵達了終點。
他成功了。
葉天卉的視線掃過那跑道,後麵的騎手吸取了黑發少年的教訓,有的同樣成功了,有的卻依然落馬。
於是幾家歡笑幾家哀嚎。
那禿頭訓馬師跑過去,伸手扶住了少年。
經過這麼劇烈的運動後,顯然少年全部的體力已經消耗殆儘,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身體也是軟的,看上去沒有半分力氣,手指頭都在顫抖。
那禿頭訓馬師把他抱下馬後,又用一塊乾淨的馬毯遞給了他,給他裹上。
少年癱軟地坐下來,兩手緊緊攥著毛毯,手指都在顫抖。
有人喂了他兩口水,他抿下後,似乎才勉強好一些。
之後,他側首,望向了葉天卉方向。
四目相對間,葉天卉看到他漆黑的眸子仿佛有些失神。
他顯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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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跑到一旁的三層觀賽台上,三樓是貴賓包間,葉文茵和葉文敬坐在包間柔軟的沙發上,隔著大落地玻璃看著窗外的情景。
這次他們過來其實也想趁機看看有潛力的練馬師和騎師。
葉文茵一直擰眉看著場外的情景,她自然看到了雨中的葉天卉,也看到了那些蟲仔選拔的場景。
她這麼看著,喃喃地道:“我怎麼覺得,剛才那個北妹對一個蟲仔說了什麼,他們認識嗎?”
葉文敬茫然:“沒有吧,我怎麼沒看到?”
葉文茵看著葉天卉,看著那得勝歸來的蟲仔,道:“這個北妹心思好重。”
對此,葉文敬倒是讚同:“這種人給她一點顏料就能開染坊!”
台下,雨停了,葉天卉跟著Jessie回到了馬廄,他們還有很多工作要乾。
賽馬是精貴的,這麼淋了一場雨,他們需要給馬沐浴,沐浴過後還要擦乾,需要仔細照顧好。
不說彆的,隻沐浴就是一個複雜的工作,Jessie帶著葉天卉領了那兩匹馬進入沐浴房,沐浴房裡開著空調很暖和,且供應二十四小時的溫水。
兩個人將沐浴露稀釋在水桶中,之後用海綿蘸了塗抹在馬身上,再仔細輕柔地擦拭。
這麼擦著的時候,Jessie便不免埋怨起來,他覺得自己的馬受了大委屈,又覺得那些人胡來。
葉天卉記起那黑發少年:“那幾個孩子算是通過考核了,以後就會留下來是嗎?”
Jessie點頭:“他們通過考核後,留下來,會跟著訓馬師做訓練,如果時機合適,可能參加一些內部賽。”
葉天卉:“他們掙錢多嗎?”
這時候沐浴露已經塗抹得差不多了,Jessie小心地擦拭著馬蹄的底部,隨口道:“不多,他們跟著他們的訓馬師,工錢沒多少,比我們少,如果他們贏了比賽,大頭也是被馬房分,他們自己分不了多少。”
他聳了聳肩:“不過有一句話叫做聊勝於無,多少也能分一些嘛!”
說話間,他已經拿起水壓槍,準備給賽馬衝水了。
葉天卉站在一旁,準備了乾淨的毛巾等物,等會衝過後就得趕緊給賽馬擦乾保暖。
她想起那黑發少年,想著他應該是通過了。
通過了的話,至少能有一個生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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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ssie給她打了一個高分,綜合她前麵的成績,她順利通過了考核,被通知說明天可以來上班了,在她見習期間一個月工錢是一千八百港幣。
並不多,但是已經很好了,其實來香江做工的那些內地人在碼頭扛一天的貨也就是兩千港幣而已。
搞掂了工作後,她心情也很好,離開馬場,她找了一處公共電話亭,給顧時璋搖電話。
能擁有一份工作對她來說實在是莫大的好事,況且還是一份可以近距離接觸賽馬行業的工作。
顧時璋幫她介紹了這麼一份工作,她覺得應該鄭重感謝下。
她琢磨著,該怎麼報答呢?
其實她明白,顧時璋的經濟條件很不錯,他在英國拿到的策騎師證書,還曾經去南非參加比賽,這次過來香江,顯然他是專門為了那匹攏光來的。
既然有人專門雇傭了他過來照顧攏光,這種價格應該很高,換言之他是一個身價很高的專業技術人員。
再說他還住在跑馬地,那邊都是豪宅。
他這樣的條件,自己請他吃飯,或者送他什麼禮物,他都未必看得上。
至於其它的,她也沒什麼能幫他的了。
她這麼想著,便聽著那邊的電話鈴聲,電話響了半天,才被接起來。
那邊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傳來:“你好,我是顧時璋。”
葉天卉便笑了:“我是葉天卉。”
然而相對於她的欣喜和熱情,對方卻是反應涼淡:“哦,葉小姐,是有什麼事嗎?”
葉天卉意外:“你是不是在忙?那我回頭再找你吧。”
顧時璋:“也不算忙,有什麼事你說就是了。”
葉天卉隻好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今天通過考核了,這馬場的待遇還挺好的,環境不錯,確實也有助於我了解賽馬,我挺滿意的。”
顧時璋:“你喜歡就好。”
葉天卉:“所以我想著,如果你不忙的話,有時間我請你吃飯吧?”
她說完這話後,電話那頭就沒聲了。
如果不是隱約能聽到他規律的呼吸聲自電話筒中傳來,她都要以為他已經掛掉了。
她疑惑:“怎麼了?你很忙是嗎,太忙的話就算了?”
顧時璋卻在這個時候開口,聲音很淡很淡:“上次的馬票掙錢了?”
提起這個,葉天卉便笑了:“對,掙了!”
她聲音壓低了:“一下子回來四千港幣,我現在有六千多港幣了,感覺發財了!”
顧時璋聽著她那壓也壓不住的愉快聲調:“這麼開心?”
葉天卉:“那當然了,我看你不太缺錢的樣子,你自然不懂沒錢的苦,更不懂餓肚子的苦!”
顧時璋:“哦,是嗎,你餓過肚子?”
葉天卉:“餓過啊……”
顧時璋:“什麼時候?”
葉天卉便含糊起來:“餓過不少次呢。”
顧時璋卻緊追不放:“你詳細說說。”
葉天卉心裡發苦:“你乾嘛問這個?”
顧時璋:“我最近很忙,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
葉天卉:“?”
顧時璋:“聽聽彆人餓肚子的故事,心情一好,也許胃口就好了。”
葉天卉:“??”
她擰著眉,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你怎麼這樣!”
顧時璋聲音涼涼的:“怎麼,不行嗎?那就算了。”
葉天卉聽著他那聲音,寡淡得很,和以前完全不是一碼事,就像變了一個人,又或者仿佛自己得罪他了一樣。
她便頓時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一時竟想起許多,比如禦書房裡,聖人那涼淡的目光。
有些人他們就是這樣,喜怒無常,你永遠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他們,偏偏又問不得,誰讓君心難測呢!
她深吸口氣,到底是道:“既然你忙著,那就算了,等回頭你有時間,或者有胃口的時候,我再找你吧。”
顧時璋:“你——”
他還沒說完,葉天卉就直接掛了電話。
掛上電話後,葉天卉還是有些氣不平:“我想請他吃飯,也是想感謝他,他何必呢,倒像是我欠了他八百塊!”
“雖然我欠了他人情,但我心裡也不是不感激,他何必對我這麼冷淡?憑什麼要我低聲下氣,我得罪他了嗎?”
葉天卉想起昔日那個天恩難測的帝王,冷哼一聲:“你又不是他!我才不怕你!”
這時候,卻聽那公用電話鈴聲響起,顯然是有人打過來了。
這種公用電話是路邊行人隨便誰都可以打的,這種電話一般都是約定好了才會打回來,沒有誰會給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公用電話搖電話,所以基本可以確定,這打回來電話的就是顧時璋了。
然而,葉天卉還是有些氣惱。
這些氣惱並不是隻針對眼前顧時璋的,而是針對那讓她畏懼臣服的帝王的。
在聖人麵前,她永遠會低下頭,自小接受的家族教誨讓她把對帝王的忠誠刻到了骨子裡,讓她臣服在天家的威嚴下,去甘之如飴地忍受天子的喜怒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