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各司其職,個個都忙碌起來。
譚娘見他們辛苦,也來主動幫襯打雜。
要一下子把縣裡的所有東西理清楚是一件龐大的工程,再加之不像現代社會那樣有電腦操作輔助,全是最原始的紙筆記錄,工作量可想而知。
梁螢是個擅長偷懶的人,一拍腦瓜子,索性把關在牢裡的縣丞和主簿提出來,讓他們戴著鐐銬把自己以前乾的差事理出來。
此舉果然有奇效。
他們把賬目理順,二人隻需在原有基礎上複核,盤查即可。
安縣人口最鼎盛時期有一萬四千人,而今隻有七千多人,減掉了一半。
現在還不清楚這七千多人的數據是不是真實的,梁螢覺得該做一個人口普查。
李疑點頭表示讚許,說道:“可下令讓各村裡正拿著原有戶籍挨家挨戶清查,倘若離家半年以上者,剔出來另行登記,便於我們掌握實際在住人口。”
梁螢:“此舉甚好。”頓了頓,“縣裡的田地也該重新丈量,便於日後分配。”
兩人就戶籍和田地問題討論了一番,都覺得人口普查和田地丈量很有必要。
至於稅收問題,目前地方財政主要由地丁稅和商稅組成,他們暫且沒打算碰這塊,因為要一條條理順。
俗話說新官上任把火,為了繼續拉攏人心立貞節牌坊,梁螢乘熱打鐵,開始扒拉縣裡的刑事案宗檔案,打算搞幾個人來殺,立官威。
譚娘喜歡貓,不知從哪裡弄來一隻小奶貓,梁螢下值回來,瞧著可愛,便把它放到腿上逗弄。
當時龔大娘和趙老太在庖廚忙碌,二人心疼她操勞,特地做好吃的投喂。
梁螢很享受這一刻的閒暇。
那奶貓親昵地蹭她的手指,她被弄得發癢,咯咯笑出聲來。
那時她是真心感到開懷愉悅,仿佛在這裡找到了她立足的信仰。
剛回來的趙雉聽到笑聲,暗搓搓朝屋裡瞥了兩眼。
隻見窗前的女郎一臉嬌俏,再也不像以往那般遮掩自己的容貌,而是大大方方露出來。
她青春活潑,生得明眸皓齒,本就是該玩鬨的年紀。
似乎在這一刻,她又恢複了在蠻鸞山初見時的嬌氣。
察覺到趙雉回來了,梁螢笑眯眯探頭問:“趙郎君忙完了?”
趙雉:“剛忙完。”
梁螢眨巴著眼睛,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我給你找了一份喜歡的差事,可有興致?”
趙雉立馬警惕起來,“你莫要坑我。”
梁螢失笑,“不坑你。”
她朝他招手,“你進來坐呀,我又不吃人。”
趙雉領教過她坑人的本事,說什麼都不進去,隻站在門口,不耐道:“有什麼話直說,彆給我兜圈子。”
梁螢撇嘴,正兒八經道:“你是個土匪,自然得乾點土匪該乾的事。”
趙雉:“???”
梁螢暗搓搓道:“外頭的百姓都說你替天行道伸張正義,可是那張縣令是程大彪他們殺的,你好意思戴這頂高帽嗎?”
這回趙雉非常警惕,不著她的道兒,“你休要給我下套子。”
梁螢抿嘴笑了笑,桃花眼裡閃動著小狡黠。
“俗話說得好,新官上任把火,你是個土匪,殺兩個人嚇唬嚇唬城裡的百姓,乘熱打鐵立個官威,好叫他們懼怕也是好的。”
趙雉一頭霧水,“殺兩個人?”
梁螢點頭,“對,個四個五個都行。”
見她隨意的樣子,趙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替天行道了,那就把縣城裡該殺的人都殺了,一來可以立威,二來可以繼續立貞節牌坊。
對此趙雉並無異議。
殺人對他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過眼前的女人卻告訴他,不能隨便殺,要升堂光明正大去殺。
趙雉的臉頓時黑了半邊,不可思議道:“你讓土匪升堂審案殺人?”
梁螢理所當然道:“行事之前總得出師有名,你稀裡糊塗把人家給殺了,誰服氣呀?”
趙雉:“……”
梁螢:“升堂讓老百姓圍觀,你殺得理直氣壯,誰都挑不出毛病來,這樣才有威懾的作用。”
趙雉抽了抽嘴角,拒絕道:“我是個文盲,你可以讓李疑來。”
梁螢無情否決,“李疑不行,他書生氣重,不像你,長得就像個土匪,能止小兒夜啼。”
趙雉:“……”
這合著是在罵他?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才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媽的,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文化人耍流氓!
所謂殺人立威,也是有講究的。
挑來砍頭的人有嚴格要求,首先得是百姓公認的那種惡人,其次是有事實依據,講求一個人證物證。
七千多人的縣城,總能挑出幾個公認的混蛋來。
起初趙雉說什麼都不願意上公堂,後來還是梁螢耍流氓把他逼上去的。
城裡的百姓們聽說土匪審案,全都覺得稀奇,紛紛來吃瓜圍觀。
公堂上,趙雉端坐在大堂案前,頭上懸掛著“明鏡高懸”的牌匾,很是唬人。
他五官生得淩厲俊朗,劍眉星目,鼻梁英挺,下顎線條輪廓分明,穿得也體麵,有一股子不怕事的匪氣,若是不開口說話,還挺有威儀。
李疑在下麵做堂審記錄,奉郎則旁聽。
第一次被人集體圍觀,所幸有兩人給他撐場子,趙雉緊張的心情多少得到緩解。
人們聽說土匪要審案殺人,委實是奇聞,自然津津樂道。
不過見到案前的“縣令”,底下圍觀的百姓全都開始吃瓜他的樣貌來,對他評頭論足。
更有膽子大的婦人暗搓搓詢問,公然在公堂上問他年方幾何,可曾婚配!
他們根本就沒把他當成“官”。
許是先前塑造出的良好形象,以至於眾人的膽子愈發大了,在公堂前熱情議論。
李疑瞧著走歪的風向,這還沒開堂呢,就他媽要變成相親大會了,還審個狗屁案子!
“肅靜!肅靜!”
坐在大堂案前的趙雉也有些懵,說好的他能止小兒夜啼呢?!
“啪”的一聲,他猛拍驚堂木,用力過猛,震得手疼。
“升堂!”
趙雉板著棺材臉。
底下的衙役配合著高喊:“威……武……”
他們手上的殺威棒重重地擊打到地上,發出層層疊疊的威懾聲,這才把圍觀的百姓鎮住了。
集體噤聲。
以往趙雉殺惡人都是用最快最粗暴的方法,今兒體驗了一把公堂審案,居然暗搓搓的爽了一回。
那種掌握生殺大權的快感無以言表。
就如梁螢所說,光明正大殺人,不僅要讓被殺者心服口服,還要獲得百姓議論稱讚。
外界的正麵反饋給予心理上的認可,讓他很有成就感。
趙雉審案審上癮了,硬是興致勃勃接連審了四日,越審越上頭。
不曾想,第五日時他踢到了一塊板磚。
這些犯人都是程大彪負責抓來的,其中有一個叫馬二郎的漢子欺男霸女,受儘當地百姓唾罵。
那馬二郎仗著是馬家村的族長之子,他爹又是個秀才,在鐵證麵前顛倒是非黑白,語氣甚是狂妄。
不僅如此,他還膽大妄為對控告他的幾名受害者拳打腳踢。
這簡直是在老虎頭上發威。
趙雉頓時暴脾氣把桌上的驚堂木朝他砸了去。
他擅射擊,下手又狠又準,那馬二郎被驚堂木砸得頭破血流。
在門口圍觀的眾人全都驚呆了。
馬二郎仗著馬家村都是宗族的人,自家老子是鄉紳,整個村子百多人姓馬,遠親近鄰皆能牽扯到關係,是他最有力的後盾,當即捂著頭撒潑叫板。
趙雉骨子裡的匪性被激發,要當場殺人跟他硬剛。
幸虧李疑及時上前拉住他,要不然馬二郎鐵定人頭落地。
也在這時,一名差役把馬家村的情形同奉郎說了。
奉郎暗呼不妙,趕緊臨場休庭,先把馬二郎拘押下去再議。
趙雉憋了一肚子火氣退到後堂。
梁螢方才聽到了前頭的庭審,知道他氣壞了,立即送上一盞清熱的菊花飲子給他下火。
趙雉鬨彆扭,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耍性子道:“那馬二郎不殺,老子不審了!”
奉郎慌忙把馬二郎之所以敢叫板的背景同他們細說一番,聽得眾人直皺眉頭。
李疑發愁道:“馬家村百多的鄉民,倘若他們聚眾鬨事,那該如何是好?”
奉郎也道:“是啊,咱們手裡的兵,可不是用來對付鄉民的。”
這回趙雉難得的冷靜下來,端起那碗菊花飲子一口悶,隨後問道:“讓程大彪去查查,像馬家村那樣的情形還有多少家?”
梁螢接茬道:“把縣裡有錢有勢的鄉紳都報上來。”
奉郎連忙差人去辦。
李疑鎮定道:“馬二郎不能殺,先關押下去再說。”
趙雉惱恨不已,“那狗日的雜碎,我總有法子把他乾掉。”
梁螢道:“要殺也得借刀殺人,不能臟了自己的手。”又道,“既然馬二郎有背景,便先擱到一邊,把其他的軟柿子捏了再說。”
菜市場門口接連砍了幾顆人頭,確實博取了民眾的好感,個個交口稱讚,大快人心。
不過這場審案也給趙雉等人敲響了警鐘。
他們才進安縣沒多久,並不熟悉當地的各方局勢,隻知曉縣裡沒有公侯勢力牽扯,也沒有什麼高官大人物。
但各地的鄉紳富豪卻甚為棘手。
這群人手裡握了錢銀土地,養著一大幫人,在當地頗有聲望,若是聚眾鬨將起來,那可不得了。
如果想要管理,需得把他們分而化之。
與此同時,馬家村的族長馬誌昌惱恨不已。
他是秀才出身,整個宗族在馬家村紮根數十年,祖輩累積下來不少田產,又有學問,備受人敬重。
唯獨馬二郎令人頭疼。
那是他老來得子的寶貝疙瘩,打小就寵慣了,以至於無法無天,犯下不少罪狀。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張縣令還在時大不了塞些錢銀失財免災。
不曾想,那群土匪進城來,竟然敢把他兒子抓了去,並且還要砍頭!
這可把馬誌昌氣壞了。
一群烏合之眾,猖狂斬殺朝廷命官就已然犯下了死罪,還敢冠冕堂皇開堂審案,簡直叫人笑掉大牙!
馬誌昌心中不服,連夜召集其他鄉的鄉紳聚到一起商討安縣城裡的變故。
五位鄉紳聚到馬家村,都對張縣令被殺義憤填膺。
馬誌昌激憤道:“雖說張縣令是貪官,但也輪不到那群匪徒恣意妄為。
“如今他們把關應門封鎖,隻進不出,據說手裡還握了數百兵丁,你們說,我們該如何應對?”
一位姓蔣的鄉紳無奈道:“世道敗壞,那群土匪殺人不眨眼,我們被困在縣裡,出又出不去,無異於砧板上的肥肉,還能怎地?”
馬誌昌質問道:“難不成任由他們磋磨不成?!”頓了頓,“我馬家村的百多村民第一個不同意!”
蔣鄉紳閉嘴不語。
另一名鄉紳說道:“先靜觀其變看他們能搞出什麼名堂來。
“就算他們手裡握了兵,也是賈叢安帶回來的兵,多數都是安縣人,我就不信,那幫人能把刀尖對準同鄉手足?”
“對對對,都是同鄉人,他們總不至於這般喪心病狂,為著外頭來的土匪對我們下手,隻怕日後定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都篤定賈叢安的那些舊部不敢對當地百姓下手。
至於他們這些鄉紳,個個在當地德高望重,很有一番威望。
以前張縣令在時都不敢輕易得罪他們,雙方相處得也算和睦,那幫土匪若要拿他們開刀,勢必會引起動蕩,怎麼都得掂量掂量。
不出所料,沒過兩天馬二郎就被平平安安放了回來。
馬誌昌心中不屑。
哼,算那群土匪識趣!
不曾想,梁螢給他憋了個大的。
不動一兵一卒把他搞成了赤貧,並且還叫全縣百姓拍手叫好,集體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