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從方格上一下子就悟到了什麼。
李疑笑著調侃道:“照目前這情形看來,三娘兩手空空,隻能是貧農,靠出賣勞力過日子了。”
趙雉也打趣,“我六十二塊,豈不就是王侯了?”
奉三郎嘚瑟道:“我怎麼也得是一方小霸主。”
趙老太:“我得了三塊,跟龔大娘一樣是佃農。”
人們對號入座。
李疑道:“我也有三塊,同樣是佃農。”
梁螢:“我得四塊,也好不到哪裡去。”
程大彪:“我得五塊,都是一群貧農。”
弄清楚自己在這場遊戲裡的角色後,梁螢道:“咱們六人才分得十七塊地,他們二人就得了九十三塊,這公平嗎?”
程大彪應道:“不公平。”
趙雉理所當然道:“我是憑本事得來的,你們若不服氣,可來租我的地種。”
梁螢道:“交給你四成的租子,再交給朝廷三成公糧,我辛辛苦苦勞碌了一年,就隻得三成糧,你想得到挺美。”
聽到這話,人們集體陷入了沉思。
譚三娘不滿道:“我一塊地都沒有,壓根就沒有活路呀。”
趙老太:“我一把年紀了,日子也不好過。”
趙雉還是那句話,“你們可以來租我的地種。”
梁螢慫恿道:“既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那有沒有可能咱們六人合夥起來去搞他二人,搶他們的土地呢?”
奉三郎不滿,“你們來搶,那世道不就亂了嗎?”
此話一出,眾人醍醐灌頂。
奉三郎詫異地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是止住了。
梁螢指著地上的方格道:“咱們就是這格子裡的局中人,我想問一問諸位,造成今日混亂的時局,究其根本原因是什麼?”
趙雉仿佛有所啟發,難得的正經起來,說道:“時勢造英雄,我是一方諸侯,這些地能養許多人,自然會乘機招兵買馬擴張勢力,把你們所在的地全都搶過來。”
趙老太攤手道:“我活不下去了,得逃離這個鬼地方。”
譚三娘:“我還更慘呢,指不定餓死在哪個醃臢臭水溝裡都不知道。”
李疑蹲下細細看方格,若有所思道:“我沒有活路,自然會想法子去圖謀。”
龔大娘的地跟他是挨著的,連忙道:“李二你可莫要來搶我的。”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說著好像都有些開竅了。
這不,程大彪道:“咱們大部分人都是靠地裡頭刨食吃,沒有了地就沒了活路。”
梁螢點頭,引導道:“有許多人手裡原本是有地的,但因為天災人禍,或其他迫不得已的原因,導致手裡的地被脫手變賣。
“一來二去,富人權貴手裡買到的地越來越多,窮人手裡的地越來越少。
“這些窮人沒有賴以生存的東西,最後要麼餓死,要麼離鄉背井謀求出路,要麼偷盜搶劫,要麼聚眾鬨事,不就是我們現在所經曆的情形嗎?”
李疑隱隱悟到了什麼,試探問:“阿螢丈量自耕地的目的何在?”
梁螢嚴肅道:“我想把安縣境內的全部土地山河統統都收回來。”
此話一出,眾人皆被唬住了。
鑒於她先前總是口出狂言,他們每每懷疑都被打臉,這回說話沉穩許多,奉三郎好奇問:“如何回收?”
梁螢解釋道:“土地王有製。
“現在咱們是安縣的父母官,掌全縣百姓的安危與生死,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也應屬於官府支配。”
這話聽起來好像沒毛病。
李疑困惑道:“先前地方府衙不是有分給當地百姓土地嗎?”
梁螢點頭,“可是百姓經營不善賣掉了,現在又沒有土地了啊?”
李疑:“……”
梁螢背著手,來回踱步,說道:“現在我要做的是不允百姓私自買賣土地,所有分給他們的自耕地都是官府的,他們隻有耕種權,沒有買賣權。
“我要整個安縣境內都明令禁止土地買賣交易,甭管你是商賈還是當官的,一律禁止,若是違令者,大牢的門向你敞開著。”
李疑捋胡子沉默。
譚三娘忍不住問:“人人都能分到耕地嗎?”
梁螢點頭,“能,但凡是縣裡頭有戶籍的,不論男女老少都能分到耕地。
“我初初預計每人能分得兩畝田地,若是一家三口,能得六畝。倘若分得的農田肥沃,那土地則貧瘠些,均衡分配,這樣人人平等,方才沒有爭議。
“現在取消了徭役,百姓每年隻有三成公糧上交,身上的擔子要輕鬆許多。
“若是有多餘勞力的,可租種官府的田地,不需額外的租子,隻需按畝交三成公糧就行,相比之下,比之前交租七成要合理得多。
“縣裡還有山地那些地方,可種桑麻之物,百姓皆可租種。
“山地的就按一成來交賦稅,用絹綿抵稅,這樣婦人們也可種桑養蠶,織布貼補家用。
“我個人認為,唯有把土地牢牢掌握在官府手裡,不使其流轉買賣,方才是百姓的立身之本。
“隻要他們有土地耕種,官府又減輕了賦稅,在地裡頭能刨得溫飽,誰還願意離鄉背井,聚眾鬨事?”
這番話有理有據,很得人們思考。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老太道:“這法子好倒是好,人人都有耕地,不過一人兩畝耕地,能養得活家口嗎?”
梁螢笑道:“當然能了,因為他們不止有自耕地,還有官府的地租種,隻要你有本事,自然多勞多得,何愁不能溫飽?”
趙雉冷不丁發出靈魂拷問:“沒地的百姓自然高興,可是縣裡那些富商鄉紳們,他們手裡握了數百畝甚至上千畝田地,可願交還給官府?”
李疑也道:“是啊,好端端的讓他們把田地交出來,隻怕得鬨事。”
梁螢抿嘴笑,“這不就回到了馬二郎的問題上來了嗎?”
眾人:“???”
梁螢胸有成竹道:“我就隻想問一問大家,你們若是底下的百姓,土地均分,每人兩畝,哪怕是新出生的孩子都有地,可願意接受?”
眾人點頭。
梁螢繼續道:“我再問,安縣缺地的人多,還是不缺地的人多?”
李疑應道:“自然是缺地的人多,這次普查來的戶籍和自耕地情況,大部分鄉農都沒有人均兩畝,有的甚至一畝都沒有。”
梁螢笑了起來,胸有成竹道:“這一政令推廣下去,會不會再像取締徭役那般得到百姓的擁護與支持?”
李疑堅定道:“必然。”頓了頓,“可是那些有地的商賈鄉紳肯定不樂意,咱們總不能明搶,不可失了公信。”
梁螢眼中閃動著腹黑算計,“這個不用你們操心。
“現在你們要考量的是官府把土地回收重新均分,這一決策是否合理是否能推廣下去,至於怎麼拿鄉紳富商手裡的土地,那是我要考慮的事。”
她說得清楚明白,人們就這一話題開始討論起來。
桌上的飯菜已經冷了,譚三娘又端下去熱過。
趙老太從未想過她竟然也有參與政令決策的資格,她覺得免除徭役和土地均分禁止買賣是個非常不錯的惠民策略。
因為隻要土地在哪裡,人就在那裡。
禁止土地買賣,無異於把人綁在了一畝三分地上,隻要種出來的莊稼能填溫飽,自然沒有人會到處亂跑。
隻要人員不會流動,各方麵就會穩定下來。
這樣不但便於管理,也是人們心中向往的太平安穩。
李疑清楚目前縣裡的戶籍和土地分配情況,也覺得此法可行。
因為多數鄉農都是處於缺地需要租種的狀態,一旦把土地重新整合,均勻分配,讓人人都有地種,幾乎占八成的人都會歡呼萬歲。
剩下的那兩成就是以前的得利者。
他們要麼是富商鄉紳,要麼就是中農富農。
可是這部分人卻占了最多的土地。
就拿鹽販賈叢修他們家來說,在安縣境內占據了近八百畝,如果把這八百畝均分,有四百人將得到立足之地。
幾乎是一個村了。
不考慮怎麼把那些土地回收的話,土地王有製,土地下放到戶,禁止買賣,確實有利於維-穩。
這頓午飯眾人吃了老半天。
最後經過舉手表態,八人皆達成了一致共識,認為可以推廣土地王有製,下放到戶。
梁螢心中歡喜。
她做事講求一個民主,從不單打獨鬥,因為以後出了問題,大家是要一塊兒背鍋的。
現在所有人都通過了這一決策,她舉杯敬眾人道:“我王螢代安縣百姓謝過諸位了。”
人們集體起身碰杯。
李疑躊躇滿誌道:“要乾,咱就乾一場大票的!”
奉三郎也激動道:“非得把安縣治理得服帖了,讓他們心服口服!”
程大彪紅光滿麵,“土地均分若能推下去,我現在就服氣!”
梁螢:“乾了這杯,接下來大夥得去打一場硬仗。”
眾人一飲而儘。
把土地均分的策略敲定下來後,梁螢並不急著發放政令。
晚上趙雉在入睡前,那狐狸跑來給他挖坑。
看到門口的小狐狸,趙雉忍不住把衣袍裹緊了些,陰陽怪氣道:“大晚上的,你跑到我屋裡來作甚?”
梁螢一點都沒有男女有彆的覺悟,笑嘻嘻道:“白日裡我敬趙郎君的酒,你不喝,我心裡頭不痛快。”
趙雉:“……”
梁螢步步上前。
趙雉原本要上床睡覺的,立馬挪屁股到椅子上,不滿道:“取締徭役,土地均分,以後縣裡的兵多半得靠我自個兒去養。
“你把我逼成村尾拉磨的驢,休要在我身上掏到半顆銅子兒。”
梁螢掩嘴,為他的覺悟感到欣慰,厚顏無恥道:“趙郎君乾土匪的這些年想必撈了不少油水。”
趙雉立馬警惕起來,“我就知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合著是要討我的老本去買鄉紳富商的土地歸到公家手裡?”
聽到這話,梁螢沒心沒肺笑了起來,呶嘴道:“原是擔心這茬兒呢,當真是隻鐵公雞,一毛不拔。”
趙雉不屑道:“單靠三成公糧,哪裡夠衙門裡的各項開支?
“你休要動歪腦筋來掏我的私房,此次要收回鄉紳富商手裡的田地,在不動武力的前提下隻能花錢去買,數千畝地的錢銀,得幾萬貫,我可吃不消。”
梁螢抿嘴笑。
看她笑得奸猾,趙雉狐疑問:“難不成還能不花錢?”
梁螢搖頭,“我們是公家,不能明搶。”
趙雉冷哼。
梁螢想了想道:“張縣令貪汙的那些錢銀可用來買地。”
趙雉皺眉,拒絕道:“那筆錢不能動用,以後還有許多開支需用上它。”
梁螢不理會他的拒絕,自顧說道:“既然要回收鄉紳們手裡的田地,自然得召集他們到衙門來開個會,商議回收的法子。”
趙雉沒有吭聲,隻靜靜聽著。
梁螢繼續道:“咱們是公家,不能仗勢欺人,所以我覺得用少於市價一半的錢銀去回收那些土地,算是合情合理的。”
這話令趙雉失笑,指了指她道:“天真,你折損人家的利益,誰願意虧本脫手?”
梁螢理直氣壯道:“咱們是為百姓謀福祉,他們是當地的鄉紳富豪,受百姓擁護,現在為了建設家鄉,他們作為領頭人支持一下我們的公事,有何不妥?”
趙雉翻小白眼兒,“你若能用低於市價一半的錢銀去把他們手裡的地收回來,我把頭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梁螢連忙擺手,“這倒不至於。”又道,“我覺著,這事兒由你和李疑去跟他們商談最合適。”
趙雉愣住,他隔了許久才黑著臉道:“你讓我去談這樁生意?”
梁螢點頭,露出天真的表情,“說不定他們怕你,乖乖服軟了呢?”
趙雉露出無法直視的表情,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道:“王螢,我他娘的雖然是個土匪,可是我也是要臉的,你此舉還不如讓我去明搶!”
梁螢搖食指,“趙郎君此言差矣,你現在是一縣之長,行事不能憑喜好了,得講究規矩。
“你和李疑是這裡的縣令和縣丞,說話最有分量的兩個人,由你們去跟那群鄉紳們談判回收土地歸公家,最合適不過。
“現在他們手裡有地,咱們要拿回來,你得用溫柔的語氣去求著哄著,不能把他們惹惱了翻臉。”
這話委實把趙雉給氣著了,綠著臉道:“你讓我低聲下氣去求他們脫手?”
梁螢點頭,“對,姿態放得越低才越好,萬一他們一時心軟就允了呢?”
趙雉:“……”
媽的,他就知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這豈止是要把他逼成生產隊的驢啊,還他媽逼他光腚去丟臉臊皮!
這日子沒法過了。
隻是他萬萬沒料到,他跟李疑的這兩張臉賊他媽值錢。
兩人臊一回皮,非但把數千畝地給掙回來了,還他媽沒花一厘錢!
一厘都沒花!
趙雉仿佛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他覺得他還能再臊一次臉。
說不定光靠這個就能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