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雉這裡掏到買官的錢銀後, 梁螢整個人都跟打雞血似的興奮,她偷偷同李疑說起這茬。
李疑詫異不已。
因為他們都知道趙雉的脾性,是一個行事非常穩重,思慮周全, 擅長掌控大局的人。
把他留在安縣守關應門就已經不容易了, 如今還讓他掏錢買官, 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先不說錢銀的問題, 就目前安縣的情形, 衙門隨時都有可能垮台。
手裡握的那些兵多半要靠趙雉豢養, 而今還要砸錢買官,投入成本委實不小。
這行事作風完全不像趙雉。
李疑的心情一時有點複雜, 也隱隱意識到眼前這女人多半是入了趙雉的眼。
不過話又說回來, 那般好的身段臉嘴, 且頭腦聰慧,既有膽識又有魄力,格局大學問高。
這樣的女郎, 隻怕世間也找不出兩個來。
不管怎麼說, 他心裡頭還是歡喜的, 因為他跟梁螢一樣,盼著在這裡落地生根,找到自己為之奮鬥的人生意義。
他李疑不貪圖榮華, 隻想試試自己到底有沒有治國齊家的本事。
而安縣, 彌補了他懷才不遇的挫折。
原來他李疑, 也是可以的啊。
與此同時, 大牢裡的主簿張議也跟他一樣是個擅長抓住時機的人。
他是本地人,因貪汙戴罪在身,在地牢裡的日子可不好過, 日日都想著脫罪,故而當梁螢提他出去當老黃牛使,他從不敢抗爭,極儘可能在他們跟前留下好印象。
前幾日他們把他提出去問話,他深諳官場之道,看那趨勢,多半是想買官名正言順。
這無疑是他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於是為了翻身,張議主動向李疑他們自薦,願意做買官的引路人,把他們引薦到王太守跟前。
這事奉三郎第一個不答應,說道:“張議有前科,不得不防。”
梁螢卻有不同的見解,“他是本地人,妻兒老母都在這裡,隻要我們把親眷握在手裡,他在外頭行事,總得掂量掂量。”
這點李疑也挺讚同,“咱們都不是官場上的人,如果要接觸到王太守,確實需要引薦人,而他跟了張縣令多年,又曾跟上頭來收孝敬的人打過交道,應能尋到門路替我們牽線搭橋。”
他們都覺得張議是不錯的人選,趙雉也認可,覺得可以把他放出去試一試。
奉三郎被說服了,不過還是覺得不放心,總不能讓張議獨自一人去太守府,萬一中途發生變故把他們出賣了,他們遠在安縣,那才叫坑爹。
李疑顯然是鐵了心想撈個名正言順把安縣保下來,主動道:“單放張議一人去太守府確實有諸多變數,不若就讓我同他一塊兒去,就算中途生出岔子,也好及時通知你們。”
這話令趙雉皺眉,“李二你手無縛雞之力,放你出去我不放心。”
梁螢也道:“是啊,你就是個書生,萬一事情沒談成,恐折了進去。”
李疑堅定道:“在坐的就隻有我最合適,阿螢是女子,斷不敢涉險。
“秀秀要守關應門以防外界來犯,唯有我可以出去一試,就算出了岔子,安縣有阿螢治內,秀秀守外,至少能保住百姓安穩。”
奉三郎道:“你若堅持要去,那我也跟你一塊兒去,相互間也好有個照應,不至於讓他們擔憂。”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有吭聲。
過了許久,趙雉才道:“我看李二你是魔怔了。”
李疑笑了笑,“俗話說富貴險中求,我李二這輩子多半不能求得安穩了,那索性把腦袋彆到褲腰上闖他一闖。”
梁螢的目光中帶著欽佩,“真要鐵了心去?”
李疑:“鐵了心要撈個官回來守住安縣太平。”
趙雉:“我們這幫人,全都是些土匪,拿誰去頂替這個官?”
李疑擺手道:“這個不難,張議說隻要花的錢到位,上頭自有法子給你弄假履曆應付。”頓了頓,“張縣令這個官也是買的,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眾人:“……”
腐敗成這樣,難怪世道艱難。
人們就買官這事細細商議了許久。
對於趙雉來說,能不能把官買下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疑的性命。
為了他的安全,趙雉把從蠻鸞山帶來的親信安排出去護衛。
奉三郎也把自己的親信帶出去,總共有三十多人。
目前安縣仍舊是隻進不出的狀態,送李疑他們出去的那天豔陽高照,梁螢站在關應門前道彆。
李疑同她說道:“縣裡的治內就全靠阿螢姑娘了。”
梁螢嚴肅道:“你無需擔憂縣裡的情況。”頓了頓,“倘若事情不順利,先跑為上策,切莫為著那破官死磕,性命重要,明白嗎?”
李疑點頭,“放心吧,我李疑還想留著小命大乾一場呢。”
梁螢抿嘴笑。
這次出去了三十五人,皆是快馬加鞭,除了李疑和張議外,個個身手了得。
看著他們陸續打馬離去,梁螢歪著頭仰望蔚藍天空,若有所思道:“我有個打算。”
趙雉站在她身側,“倘若事情不順,得做好守城血戰的準備。”又道,“如果我們沒能守住,自能全身而退,但境內的百姓多半會遭殃。”
梁螢平靜道:“我要安縣全民皆兵,就算以後我們沒在這裡了,也得在豺狼來襲之時能咬掉它們身上的一塊肉。”
趙雉點頭,“這樣的世道,能自保自然是好的。”
回到衙門後,梁螢帶著沉重的心情寫下一份告示,要求凡年滿十三歲至五十歲的男子,隻要身體無異樣,皆要接受官兵統一集訓,增強他們的防禦力。
現在農忙已過,村裡的人們沒有先前那般忙碌了,裡正召集村民開會,把上頭的告示給大家詮釋一番。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一婦人道:“這是要招兵了嗎?”
裡正擺手,“這不是招兵,是集訓,但凡身體無恙,年滿十三歲以上的男子都要參加,目的是提高全民的防禦能力。”
有人道:“不是有官兵嗎,我們防禦什麼呀?”
裡正嚴肅道:“官兵也是人呐,大家都是血肉之軀,倘若外人來犯,他們沒能守住關應門,一旦被進犯,咱們這些老百姓就得遭殃。
“衙門的意思是,讓大夥都有自衛的能力,但咱們都是普通人,不懂得格鬥打架,所以這才讓上頭派人下來指導大家遇到危險時的製敵技巧。
“集訓也不是天天都訓練,是挑空閒的時候,其目的就是讓大家在危急時刻能拿起扁擔彎刀護住妻兒老母,對咱們是有益處的。”
他一番詳解,引得人們竊竊私語。
為了讓底下的老百姓支持集訓,梁螢再次像普及土地下放那樣親自下鄉一趟。
有些村子挨得近,便兩個村召集到一起聽她普及。
她站在樹蔭下,一邊拿蒲扇打扇,一邊同鄉民們嘮嗑,絲毫沒有上下級的架子,其親和的態度博得眾人喜歡。
這不,有時候她還嘗試著學當地方言,有些撇腳,逗得眾人失笑不已。
趙雉在一旁看她口若懸河,心下不禁腹誹。
那狐狸當真擅攻人心,明明是要把鄉民培養成雜兵,增強安縣的攻擊力,卻偏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對他們進行洗腦。
她是這樣說的,“現在咱們安縣有六百兵,他們這些人既是軍,也是民,身後守護的同樣是自己的父母妻兒,若是遇到外敵來犯,自然會全力以赴。
“可是他們跟咱們一樣,都是吃五穀雜糧的血肉之軀,不是刀槍不入的銅牆鐵壁,一旦未能守住咱們的城門,那我們這些老百姓就遭殃了。
“以前隔壁郡曾打進來過,相信在坐的各位也見識過戰亂的殘酷。
“在這個時候咱們這些老百姓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由糟踐,故而我想著,咱老百姓能不能也像先前打豪紳那般拿起手中的扁擔鐮刀去反抗呢?
“但那些兵平日裡訓練有素,我們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可是如果每個人都學學格鬥技巧,就算外人來犯,咱們團結起來也不會讓他們有好果子吃。
“這是我要求集訓的最終目的,就是讓家中的男丁們也能像官兵一樣有能力護住自己的妻兒老母,防範於未然。”
聽完這番話,人們七嘴八舌議論。
為了讓在場的男丁對格鬥有興致,梁螢又暗搓搓讓趙雉給眾人露一手。
趙雉很是無語,卻也沒有拒絕。
他先是同官兵切磋肉搏格鬥,而後兩人又拿扁擔打鬥,看得在場的人們熱血沸騰,紛紛拍手叫好。
梁螢趁熱打鐵道:“以後你們參加的集訓,便是學他們的格鬥,武器就是家中的扁擔。”
有膀大腰圓的婦人蠢蠢欲動問:“男人們能集訓,女人也能集訓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們皆笑了起來。
一男子調侃道:“伍二娘,你若學了格鬥,家裡頭的男人還不得瑟瑟發抖啊。”
伍二娘咧嘴道:“自個兒有本事了,誰若敢來欺負,看我伍二娘不打死他!”
婦人紛紛起哄,“對啊,男人們可以集訓,女人們是不是也能集訓?”
梁螢笑道:“那得看有多少人願意報名,倘若人多,便也分開集訓。”
一老婦人搖蒲扇道:“依我之見,這集訓挺好,抽空閒的時候聚到一起練本事,既不耽誤農活,還能跟官兵一樣能打能摔,兩全。”
她旁邊的老兒也道:“打鐵還得自身硬,就像咱們這土地,當初若不是大家個個有骨氣去爭,那些豪紳豈會讓出來給咱們?”
“朱老丈說得是,打鐵還得自身硬,我也覺得這集訓甚好,誰家裡還沒有個老弱婦孺呢,萬一遇到事情了,手上有點本事,也不至於慌亂。”
他們就集訓的時間和內容問了許久。
趙雉在一旁解答。
人們見他身手了得,人又生得俊,雖然不苟言笑,還是不免讓人蠢蠢欲動。
這不,有婦人暗搓搓問他可曾婚配。
趙雉露出一副無語的表情,他還沒吭聲呢,梁螢就護食道:“這位娘子你就甭瞎想了,趙郎君是我家的。”
眾人全都哄笑起來。
趙雉斜睨她,也不由得抿嘴笑。
那婦人愛嬉鬨,說道:“你倆都沒成婚,算不得一家。”
梁螢拿扇柄指了指她,嗔怪道:“討厭。”
接下來的數日她都輾轉於各村普及集訓,但凡願意參加的,在裡正那裡報名即可。
之前有婦人調侃女人也要集訓,她原本以為是玩笑,不曾想竟然真有十幾人報了名要參加。
梁螢從中獲得靈感,覺得可以成立一個婦聯。
不過眼下還是儘快把集訓搞起來為好。
各村把人數上報到衙門後,趙雉分派經驗豐富的官兵下去對他們進行初步訓練。
因著天氣日漸炎熱,隻上午半天訓練,讓他們先適應集訓的強度。
而婦人集訓則主要是以防守為主,她們這群人的體格比不上男丁,沒法一下子就高強度訓練,隻能循序漸進。
有時候也有不少村民前去圍觀。
樹蔭下的空地裡,那些半大小子從紮馬步開始,剛開始他們個個精神抖擻,後來多折騰幾天就萎了。
不過回去後飯都要多吃幾碗,覺也睡得香。
而另一邊的李疑等人在永慶郡落腳後,張議便送上拜貼到都郵楊國興府中。
那楊國興生得肥頭大耳,有代太守監察縣鄉之責。
這樣的人走到縣鄉,下頭若想討個好,自然有孝敬。
以前楊國興到安縣曾跟張縣令打過交道,張議也接觸過他,知曉他的性情,故而這才打算從他身上著手尋門路。
安縣的變故太守府裡的人都知道,忽然接到張議的拜帖,楊國興頗覺詫異。
他猜測應是那小主簿前來求助了。
因著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被一群土匪占領,聽說隻進不出,他們也不清楚縣內的情形,如今張議拜見,便差人去尋來問問情況。
下午張議得見楊國興。
他先是一番痛哭,控訴土匪暴行,引得楊國興義憤填膺,懊惱道:“這等狂悖之徒,他日陳都尉必當領兵去把安縣奪回來!”
張議故意試探道:“如今安縣百姓水深火熱,就盼著太守府發兵解民眾於水火之中,還望朝廷伸出援手啊。”
楊國興斜睨他,憋了一會兒,才倒苦水道:“張主簿進了城,想必也聽到市井裡的議論了,從年前咱們就跟隔壁臨都郡因為宛南鬨得不可開交,如今哪來空閒去救安縣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