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螢絞儘腦汁琢磨著搞錢時, 趙雉對郡內的士兵進行了整頓,把軍營裡的那套體製用到了這三千人身上。
他們被重新考核分為幾個等級,等級越高, 拿到的糧餉就越多。
安縣兵雖然隻有數百人, 卻個個彪悍, 實力碾壓太守府養的這些兵丁。
但凡有不服氣的,皆可上前挑戰。
眾人在操練場上切磋武藝, 士兵擂鼓助威,趙雉以一敵十, 把陶一郎等人打得跪服。
他的悍勇有目共睹。
這群糙老爺們兒個個年輕氣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他們不服文人的那套算計擺弄, 隻服武力上的絕對碾壓。
連奉三郎都露了一手。
他跟趙雉切磋, 引得滿堂喝彩。
梁螢和譚三娘過來看養的那些兵。
她們站在門樓上俯視操練場上打鬥的人們。
那些年輕人是她手裡握著的權力, 是洗禮這個世道的絕佳武器。
冷風, 吹拂耳際的細碎。
那時梁螢站在門樓上,一襲考究的杏黃深衣, 垂髻上沒有任何發飾,臉上粉黛未施, 秀雅端方得好似不染塵世。
她居高臨下俯視眾生, 愛極了那些年輕鮮活的生命。
因為終有一日,她將親手驅使這些士兵向京中的腐朽王朝開戰。
她要用手裡的權力去踐踏這個腐朽的世道, 用她超前的體製去顛覆洗禮這個王朝,把整個封建社會徹底變革,創造出她理想中的政通人和與真正的海晏河清。
底下的士兵們瞧見一人,頻頻偷看,畢竟他們極少見到這般秀美搶眼的女郎。
大多數女人都是藏於後宅, 生怕被人看了去。
可是這個卻大不一樣,光明正大地站出來,通身都是官家娘子的端方,沒有絲毫輕佻之態,叫人不敢褻瀆。
趙雉冷不防一巴掌拍到一年輕士兵的後腦勺上,他吃痛“哎喲”一聲,趙雉沒好氣道:“瞎看什麼?”
眾人收回視線,全都笑了起來。
奉三郎打趣道:“還不快見過王功曹,你們這幫小子的糧餉可在她手裡握著的,若是得罪了她,大家都喝西北風去。”
這話把眾人唬住了,紛紛朝門樓上的梁螢行禮,喚她王功曹。
譚三娘掩嘴笑了起來,梁螢也抿嘴笑,點頭頷首。
她身側的譚三娘暗搓搓道:“女人當官,想想就暗爽。”
梁螢也很爽,手握大權的滋味當真令人膨脹。但是她好窮,要養這幫人得花好多錢糧,這個功曹可不容易當。
目前趙雉算是太守,名義上是永慶郡的掌舵人;她和李疑是功曹,管郡內行政政務。
陳安是主簿,輔助功曹處理錢糧瑣事;奉三郎是都尉,管兵丁;張議則是都郵,代太守巡查鄉縣。
一個蘿卜一個坑。
他們這幫人勉強能應付上。
以後她還會設置專門搞經濟的衙門,以及典學從事等,提高郡內國民素質,選拔人才。
選拔人才這事會落到胡縣令身上,因為那老兒剛正不阿,又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最適宜不過。
梁螢在腦中規劃著她的理想藍圖,她要把這片天地做大做強,直到它有資格登上諸侯競技的舞台。
待到十一月時,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外派的李疑等人經過不懈努力,已經把一半縣城實現了土地下放。
他們所到之處,都會把當地的詳細情況用公文的方式反饋到太守府,以便梁螢做下決斷。
有些縣受災嚴重,需要米糧救濟,梁螢下令把安縣儲存的陳糧運送過去接濟鄉民。
今年外頭糧價暴漲,郡內也受到了影響。
因著免除了公糧,又把土地下放犧牲了豪紳們的利益,老百姓勉強能支撐過去。
安縣把去年剩下的陳糧全部分發到各地賑災。
在這個窘困的節骨眼上,賈叢修從外頭費了不少勁才運送數百石糧食回來。據他說路上被搶了近半,剩下的這些可算順利保住了。
那些糧食大多數都是陳糧,有高粱大豆稻穀小麥,亂七八糟東拚西湊起來的。
梁螢委實被他感動了一把,甭管他目的如何,能在這個混亂的時候冒著危險雪中送炭,著實難得。
她激動地朝他行大禮,賈叢修連忙還禮。
士農工商,賤商是最沒有社會地位的,雖然這幫人是土匪,到底還是讓他感受到了人情味兒,覺得自己忒有顏麵。
梁螢心中激動難平,說道:“賈老高義,王螢代永慶百姓謝過了!”
賈叢修嚴肅道:“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今年各地受災嚴重,賈家能得太守府扶持,斷不敢忘恩負義。
“我等商賈原是上不了台麵的,多虧王功曹給了賈家機會,如今太守府艱難,賈家豈能坐視不理,隻要能儘下一份力,必當在所不辭。”
他說得慷慨激揚,為了那些糧食,確實吃了不少苦頭。
一人就外頭的形勢說了許久。
賈叢修心情沉重道:“路有凍死骨,今年的運道著實糟糕,永慶的情形已經算很不錯的了。”
梁螢:“隻要熬過這個冬天,待到來年,老百姓就不會再餓肚子。”
賈叢修點頭,“郡裡免了賦稅,又拿到了土地,自然有盼頭。
“外麵那些就慘了,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比比皆是。
“我們經過乾州那邊時數千民眾爆發起義,燒殺搶掠,就跟瘋狗似的,委實叫人害怕。
“好不容易回到永慶,心裡頭踏實多了。
“這份安穩是你們這些人在為郡裡的老百姓負重前行,可一定要撐下去,要不然下頭的老百姓也得遭殃。”
梁螢笑了笑,應道:“說什麼都要撐著,把這個冬天熬過去。”
兩人又細說了許久,梁螢似想起了什麼,說道:“待你家把縣裡的官鹽鋪完貨之後,我有件事要托你們幫忙。”
賈叢修:“王功曹請講。”
梁螢:“平陰的黑陶器,你知道嗎?”
賈叢修點頭,“知道。”
梁螢正色道:“我覺著朱家的黑陶頂好,物美價廉,想讓你們鋪鹽貨時,順帶把他們家的黑陶也捎帶些放到鋪子裡,若是有人來買,便替他們行銷。
“賈家也不能白乾,一件黑陶抽兩銅子兒作酬勞,你意下如何?”
賈叢修應道:“這倒沒什麼,順帶的事,隻不過黑陶得額外收商稅,進各縣時恐……”
梁螢做了個打斷的手勢,“太守府會下放公文,暫且不收朱家的黑陶商稅,你們隻管通行,不受影響。
“郡內一十三個縣,我想通過你們鹽商的渠道把黑陶做起來。
“倘若光靠朱家鋪貨,成本太大,想暫且借用你們的渠道。
“那黑陶跟鹽是兩種物什,對你們也沒什麼影響,倘若能扶持起來自然是好的,若是扶持不起來便罷了。”
賈叢修:“既然王功曹開了口,待我回去之後定會親自去一趟平陰,把這事處理妥當。”
梁螢點頭,“那便有勞了。”
賈叢修擺手,“舉手之勞,隻要是王功曹開的口,賈某必當竭儘所能。”
之後兩人又嘮了會兒,梁螢差陳安寫了一封公文給賈叢修,交代清楚他才離開了。
晚些時候趙雉回來看到太守府裡堆積的糧食,詫異問:“這是從哪來的?”
梁螢出來,笑盈盈答道:“你猜。”
趙雉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賈家弄來的?”
梁螢點頭,親手打開一袋糧食,裡頭裝的是高粱,“我扶持賈家你可有異議?”
趙雉沒有吭聲,隻上前看麻袋裡的高粱,隨手抓出一把看品質,是陳貨。
他聞了聞,沒有黴變,可以食用。
梁螢說道:“這是賈叢修特地從外頭弄進來的,路上被搶了近半,隻剩下這些了,不管他是什麼用心,也算是雪中送炭。”
趙雉點頭,“這個隆冬確實需要糧食。”
梁螢:“他還額外捐贈了兩千多貫錢銀,說不能餓著太守府的兵。”又道,“現在外頭亂得不得了,咱們永慶算是很不錯的了。”
趙雉:“今年糧價瘋長,這些糧,應也花了不少錢銀。”
梁螢拍了拍手,“羊毛出在羊身上,郡內的三口鹽井會給他回報。”頓了頓,“聽說宛南也有一口鹽井,難怪以前太守府跟隔壁郡為著宛南大打出手,應也是為著那口鹽井你爭我搶。”
趙雉皺眉,“我聽陳安提起過,現在不是被臨都霸占了嗎?”
梁螢不服氣道:“宛南原本是屬於永慶的,它夾在兩郡之間,你搶過去我掙過來,日後待郡裡平穩了,我非得把它從臨都手裡弄回來。”
趙雉翻小白眼兒,“何必為著那破地方折騰,若是把臨都惹惱了,跑過來打咱們,那才叫得不償失。”
梁螢:“它若敢來,我非得一口把臨都給吞下去。”頓了頓,“聽說有三十多個縣,比永慶大了近一半呢。”
趙雉:“……”
她簡直有毒!
那些糧食,被陸續下放到緊缺的地方。
一些沒法周轉的衙門,也分到少許太守府的錢銀扶持,雖然杯水車薪,好歹態度是到位了的。
而另一邊的賈叢修帶著太守府的公文親自走了一趟平陰,找到朱家,同他們商議帶貨一事。
朱家看過公文後簡直受寵若驚。
朱老兒歡喜不已,就跟做夢似的覺得不可思議。
一十三個縣,倘若借助賈家的渠道把黑陶鋪貨出去,就算再不好行銷,也總會脫手幾個的。
朱老兒簡直難以置信,反反複複看過好幾遍公文後,才激動道:“這真是……真是……叫我說什麼好!”
賈叢修捋胡子道:“你們朱家也算是走了大運,王小娘子願意扶持,並且會下文書到各縣免除朱家黑陶的商稅,且不用操心鋪貨運送的難題,委實省心。”
朱老兒歡喜道:“那小娘子以前曾由胡縣令帶著來看過一回,不曾想她竟然上心了。
“也不瞞賈公,這些年我們家的黑陶經營得著實艱難,賣不起價,難以支撐,祖輩傳下來的手藝都快垮了。”
賈叢修:“現在不就能起死回生了嗎?
“我給你鋪一十三個縣的貨,除了平陰會收取你們的商稅外,其他縣一概不沾,你們隻需把黑陶做好,能有貨鋪出去就行。
“這麼大的便宜,倘若還沒法脫手,那便是你家的東西不夠好,手藝也活該垮掉。”
朱老兒連連點頭,“賈公說得是,都這般扶持了,倘若還爛泥扶不上牆,那便是我們朱家手藝不精,怨不得誰。”
賈叢修精明道:“其他的不說,咱們先談好我們鋪貨的銅子兒,定一個契約。
“王小娘子不是生意人,不理解行情,我覺得若是通過我們的門路行銷一件陶器出去,就抽取三文錢的利。
“倘若一次拿了一百件陶器,定損五件,畢竟要長途運送,萬一中途磕著碰著在所難免,總不能落到我的頭上。”
朱老兒思索了陣兒,點頭道:“使得!使得!”
雙方就合作事宜做詳談。
商談到下午很晚時賈叢修才取了契約離去了。
待他走了後,朱家人個個喜笑顏開。
朱老兒的媳婦鐘氏激動道:“這麼多縣都有我們家的黑陶,那可不得了!”
朱大郎:“是啊,簡直跟做夢一樣,原本半死不活的,忽然枯木逢春,莫不是祖上顯靈了,不願咱們朱家的黑陶技藝失傳?”
一家子七嘴八舌,都覺得天上竟然掉了這麼大的餡餅。
要知道對於當地人來說,除了商賈外,多數人一輩子估計都不會跑幾個縣,甚至連縣都不會出。
如今一下子把整個郡都上貨,且還不需要他們操持打理,隻需借助賈家的門路青雲直上,倘若還盤不活,那就真真是罪過了。
現在太守府給他們開了綠色通道扶持,朱老兒決定調整以前的售賣方案,以薄利多銷為主。
賣一個算一個,少賺點都行,先借助賈家把市場打下來。
畢竟他們不可能永遠都能借到這股東風,太守府也不可能一直不收商稅,必須趁著公家的扶持把朱家黑陶的名聲打響,方才能靠自己站穩腳跟。
沒過幾日,賈家來收貨鋪到中泉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