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真的很絕。
月底時李疑先回來了,從去年八月下旬外派到鄉縣,折騰到一月底,總算把大部分縣的土地都下放完成。
一些縣的縣令被殺了,隻能把縣丞扶持上去頂替,還有些則是民間口碑不錯的秀才提拔上去的。
也有兩個在民間威望極高的老鄉紳被趕鴨子上架扶到了縣令的位置上坐陣。
因著人才緊缺,所以許多人都沒有經過正規考核,靠的是民間的口碑上位。
這些人自然參差不齊,所以有一年的考核期。
在外忙碌了幾個月,李疑清減不少,精神卻極好,整個人都充滿著蓬勃的乾勁兒。
他在搞土地下放的途中也曾見過葛老兒,提到那個老迂腐,李疑哭笑不得,說他倆還跳腳吵過一架。
梁螢笑道:“我把他提出來當差時他也罵罵咧咧,脾氣臭得很。”
李疑擺手,“那老兒脾氣雖然暴躁,卻是個實乾的,起初老叫我小土匪,我喚他老驢子,對我們乾的差事他挺不服氣,後來總是被當地老百姓打臉,我暗爽了好幾回。”
梁螢掩嘴。
李疑興致勃勃說起兩人在東陵那邊鬥智鬥勇的經曆,又好氣又好笑。
那老兒嘴巴討嫌,做事卻實在,不玩虛的,一般人可不容易收買。他覺得老頭挺適合乾都郵,一根筋的人,不圓滑,利用他巡察鄉縣倒是挺合適。
甭管誰遇到他,都會踢板磚。
梁螢說道:“我還準備讓張議乾都郵呢。”
李疑擺手,“那小子太圓滑,倒是大材小用了,擱在身邊的用處更大。”頓了頓,“陳安呢,做事如何?”
梁螢:“他在太守府待了這麼多年,自然是不服女人管束的,我也不信任他,需得好生磨磨性子。”
李疑點頭,“到底不是跟我們一同出來的,來路不一樣,是得好生磨一磨。”
梁螢繼續說道:“平陰那邊我打算直接把縣丞提上去做縣令,讓胡縣令到太守府來,任典學從事,替我們選拔人才,做籌備。”
李疑讚道:“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由他從各縣秀才裡選拔才乾之人下放到地方磨練,以備日後啟用,頂好。”
梁螢:“還得把開蒙受教做了。”
當即同他說起打算讓所有幼兒統一開蒙。
李疑雖然擔憂費用,但還是挺讚成這一舉動。
畢竟育人,乃國之根本。
他回來後沒過幾天,趙雉擔憂許久的朝廷總算對永慶有了明確的舉動。
事情確實如梁螢所料,上頭派下使臣前來招安,梁王室對永慶采取的是懷柔政策,一句話總結就是不想打仗。
窮。
這群土匪也很窮,大家都不想打仗。
趙雉懸掛許久的心終於落地。
梁螢並未出麵,她並不想跟京中的任何人有接觸。
前來招安的使臣姓江,生得大腹便便,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
他被眾人請進太守府後,趙雉、李疑、奉三郎和陳安等人跪地聽其宣讀招安聖旨,氣氛肅穆。
待聖旨宣讀完,趙雉雙手接過。
拿到聖旨的那一刻,他從沒有這麼踏實過。
梁螢曾說過,打不過就加入,隻有能屈能伸才能猥瑣發育。
之後太守府設宴款待江使臣,趙雉不善言辭,也沒興致跟官場上的人打交道,全是李疑和陳安他們跟那使臣周旋。
不過在聽到朝廷要求永慶郡每年需上交十萬貫賦稅時,李疑還是坐不住了,皺眉道:“江使臣是不是記岔了,朝廷不是一直把永慶定性為僅敷嗎?”
江使臣看向他道:“李功曹,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永慶郡內有好幾口鹽井,朝廷沒向你們征收鹽稅就已然不錯了。”
李疑默了默,說道:“可是去年災情嚴重,今年恐難……”
江使臣做了個手勢,態度強硬道:“李功曹,朝廷的這份招安詔書可是楚王費了不少心思求來的,你們若是覺得沒有必要歸順,江某可回去告知。”
陳安忙道:“江使臣言重了,楚王的一片苦心下官等人都明白,都明白。
“隻是去年郡內確實受了洪澇,百姓生靈塗炭,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今年可否稍作寬宥,待秋收時先上交八萬貫,後續再補上?”
江使臣心中默了默。
陳安不動聲色看向趙雉,他沒有反應,可見是應允十萬貫買平安的。
李疑則肉疼得不行。
過了好一會兒,江使臣才讓步道:“也罷,今年就暫交八萬貫給朝廷罷。”
陳安賠笑,“多謝江使臣體恤。”
論起外交,李疑等人是不及陳安和張議的。
畢竟是土匪,接觸的都是下層老百姓,像官場上的那一套,他們還需磨練許久才能入門兒。
陳安和張議就不一樣了,兩人一直都在官場上廝混,雖然官職不高,但對官場裡的文化風氣是有著天然優勢的。
這不,江使臣前來招安,全是陳安帶著李疑應付。
晚些時候把江使臣送回驛館,李疑回來同梁螢說起要交給朝廷的十萬貫賦稅,肉疼得不行。
梁螢倒是看得開,說道:“花錢買平安,今年這一仗可不止十萬貫。”
李疑頭大道:“我們到哪裡去弄這麼多錢銀去堵這個窟窿?”
梁螢笑了笑,“你當朝廷那幫人傻呀,都盯著永慶的那幾口鹽井呢。”
一旁的趙雉已經徹底擺爛了,無所謂道:“沒錢就出去重操舊業,一年多乾幾票。”
李疑:“……”
默默捂臉。
梁螢掩嘴,覺得他擺爛的姿勢很標準。
李疑似想起了什麼,忽然提起陳安這個人。
那家夥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圓滑世故,處事頗有一番手腕,就是城府深了點,若是掌控得當,倒是一個人才,若是掌控得不好,隻怕會被反噬。
梁螢輕輕撫掌,意味深長道:“無妨,打蛇打七寸,先前他逆反,也不過是因為太守府的人觸犯了甄氏。
“那是他的逆鱗。
“我若把甄氏拉攏,讓她成為自己人,那拴到陳安脖子上的繩子就穩了。”
李疑知她也是個有城府的主兒,便沒再多說什麼。
這幾日太守府的人都在花精力應付江使臣,為了順利把他打發走,李疑又送上一筆不小的錢財。
最終折騰了五六日,那狗官才心滿意足離去了。
趙雉正式升職成為永慶太守,危機暫且解除。
現在趙老太一行人可以過來落腳,奉三郎親自過去接她們。
梁螢問起李疑郡內其他縣的地理情形,若有易守難攻的縣城,她打算弄成糧倉存儲地,以備不時之需。
李疑說東陵的地勢險峻,跟安縣有異曲同工之妙,到時可以過去考察。
現在各縣麵臨春耕,家家戶戶都要開始忙碌了。
梁螢打算繼續在安縣多建糧倉,以備秋收時儲存各縣上交的公糧。
太守府養的三千兵,可派些過去修糧倉。
趙雉是認可的,調了兩百兵過去。
底下的一些鄉縣人口稀少,需要外來補給。
李疑親自寫了在永慶郡內落戶就能分得田地的告示,首選以家庭單位為主的流民,這類人會優先考慮落戶。
那告示貼到城門頓時被瘋傳。
這年頭的田地可不容易拿。
太守府派了人擺桌案坐在城門口,就這起告示同前來詢問的流民耐心解釋。隻要是家中沒有田地,願意到永慶紮根的流民,都有機會分得自耕地。
去年天災,不少老百姓流離失所,聽到這樣的消息全都蜂擁而來。
城門後的梁螢親自坐陣,差遣陳安和原太守府的一些書吏對外麵放進來的流民進行詳細的詢問,把他們的家庭住址,成員關係,以及流亡原因等等刨根問底。
但凡是以家庭為單位的流民,皆是落戶首選。
外麵很快就排起長龍。
書吏們審核完符合條件的老百姓,則會轉到李疑這邊複核,然後進行詳細登記,最後發放太守府的舉薦書和他們的詳細情況做成檔案袋由落戶的老百姓前往指定縣上交給衙門,安排落戶分自耕地。
這份舉薦書是有時限的,隻管一個月,超時拿到當地衙門是不管用的。
隔壁郡在城裡謀生艱難的老百姓聽到這邊的風聲,也跑過來碰運氣。
他們手裡的田地因為某些外在因素被轉賣,迫不得已在城裡乾臨工討生活,日子過得非常艱難,如今聽到這邊落戶就有田地分,想來試一試。
不曾想,隻要是年輕力壯的這邊都歡迎。
先前安縣跟平陰搶人,現在永慶跟臨都搶人。
短短數日,符合落戶要求的就有一百多戶!
因著舉薦書有時效性,所有拿到落戶資格的老百姓立馬往指定的縣裡趕,生怕名額被搶了去。
途中他們碰到當地人,說起土地個個都眉飛色舞,隻交三成賦稅給衙門,自己得七成,且不久就要免除徭役,還有養蠶可以搞副業,並且道路村村通,到處都寬敞好走。
一些縣的老百姓為了儘早免除徭役,自發把官道修整擴寬,太守府的官兵也下來一同擴寬道路。
外麵進來的人更是好奇得緊,一經打聽,隻覺得永慶老百姓的日子愈發不真實,仿佛跟造謠一樣。
這不,當胡縣令辦完差事回太守府交差時,途中見到官兵修路,不少外地人往鄉縣去,笑得合不攏嘴。
人多才好啊,人多力量大!
這些年永慶遭遇戰爭天災等因素,郡內的人口銳減,下滑得厲害。
胡縣令辦差的幾個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確實需要大量勞力注入。
回到太守府後,他同梁螢等人說起路上見到的情形,人們皆笑了起來,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梁螢暗搓搓道:“我粗粗看了看登記下來的落戶老百姓,隔壁臨都都來了不少人要落戶,有好幾十家。”
胡縣令指了指她,“搶人。”
梁螢掩嘴笑,“我覺得那邊可以往這邊嫁閨女了。”
提到這茬,胡縣令默默扶額。
趙雉也覺好笑,說道:“臨都三十多個縣,夠得你去搶了。”
胡縣令嘚瑟道:“現在咱們這些人可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官,就算要搶,也得光明正大去跟他們搶。”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胡縣令曾經曆過被搶的遭遇,所以也想讓彆人體驗一把被搶的滋味。
簡直不要太酸爽!
梁螢則暗搓搓地想著,她一定要閃瞎隔壁郡的狗眼。
隻是她萬萬沒料到,臨都郡早就成為了彆人的盤中餐,一條大鱷正虎視眈眈,意圖吞掉臨都後再圖謀永慶。
這將是梁螢與世家大族真正意義上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