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驚動的兩人跟觸電似的迅速分開, 坐得非常端正。
趙雉耳根子泛紅,尷尬道:“阿娘……”
趙老太捂著眼睛出去了。
梁螢:“……”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外頭的趙老太定了定神兒,搖著蒲扇走了。
恰逢李疑過來尋人, 趙老太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拉出了趙雉的院子。
屋裡的梁螢不要臉地伸手,更不要臉道:“嗷嗷待哺,嗷嗷待哺,嗷嗷待哺。”
趙雉沒好氣打她的手,最後還是指了指抽屜。
她暗搓搓去打開,裡頭有一隻布包,拆開來看, 是一隻通體碧綠的翡翠鐲。
梁螢美滋滋, 以後她要大力扶持女學和女官,必定會花很多錢銀, 倘若一直從太守府的公賬走, 難免會引人非議。
但私庫接濟就不一樣了,這些東西就是用來扶持女官用的。
她那點小心思趙雉可看得門兒清,雖然女人在體力上確實比不得男人, 但在智力上他是不做評價的, 畢竟她已經用實際行動碾壓了他們這幫土匪。
拿了翡翠鐲,梁螢屁顛屁顛出去了, 趙雉則繼續睡覺。
他們為了這批財物趕了好些天的路,著實累得夠嗆。
不一會兒李疑再次過來, 尋到梁螢, 同她說搞蠶農經濟的葛老兒辦完差事回來了。
那老頭兒去的時候死鴨子嘴硬,回來了脾氣雖然臭,言語上好歹沒那麼囂張, 顯然被他們的治內鎮服了的。
梁螢坐在太師椅上看他,說道:“葛老辛苦了。”
葛老兒“哼”了一聲,到底不服被女人管,主動請辭道:“承蒙王功曹抬舉,此次葛某按你的意思把全郡的蠶農副業如期推進,王功曹可派人下去巡查。
“因著葛某身體緣故,恐無法再替太守府效力,還請王功曹準了老朽的請辭,放葛某歸鄉安享晚年。”
聽到這話,梁螢愣了愣,皺眉道:“你這老頭兒,都還沒到七十歲呢,請什麼辭?”
葛老兒道:“老朽陳年舊疾,恐難支撐奔勞,還請王功曹準予老朽告老還鄉。”
梁螢被氣笑了,指了指他道:“你這糟老頭子,故意找茬兒不是?”
當即站起身,圍著他轉了一圈,說道:“李疑還舉薦讓你做都郵代太守巡查各鄉縣呢,讓你升遷你還不樂意了?”
葛老兒怔住。
梁螢不解道:“你說你在太守府乾了幾十年的書佐,有什麼意思呀,如今讓你做都郵,連跳幾級,你還不樂意了?
“一個六十出頭的老頭子,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乾到告老還鄉不還有十年嗎?
“你這麼早就退回家中,好意思讓兒女替你養老呀?”
這話把葛老兒說得麵紅耳赤,嘴硬道:“老朽是身體不是。”
梁螢“哦”了一聲,問道:“哪裡不是了,讓太守府請大夫給你看診,報公賬。”
葛老兒抽了抽嘴角,沒有吭聲。
梁螢指了指他,說道:“小肚雞腸,我看你的心病是因為我王功曹是女流之輩,心中不服氣,是不是?”
葛老兒冷哼一聲。
梁螢一針見血道:“說你小肚雞腸還不樂意了,一個六十多的老頭子,還沒有一個十多歲的女人能乾,且還得被乳臭未乾的女娃管教,說出去忒丟人臉麵,是不是?”
葛老兒被說中心事,臉紅脖子粗道:“休要胡攪蠻纏!”
梁螢“嘖嘖”兩聲,道:“還不愛聽了,事實證明你們太守府這幫人就是無能。
“從去年的混亂到如今的太平,你葛老兒是親眼見證了的,下麵的鄉縣情形你也親自去跑過,老百姓的改變有目共睹。
“這些治內的法子都是我王螢推進的功勞,無人敢說一個不字。
“以前的太守府它就是昏庸無能,為著自己的腰包盤剝底下的老百姓,他們揭竿而起不願受盤剝,有何不對嗎?
“如今的老百姓有地耕種,有蠶可養,我太守府替他們兜底,保他們平安,保他們吃飽飯,他們的交口稱讚,是我王螢應得的。
“承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很難嗎?承認自己技不如人,活到老學到老,很難嗎?
“就為著你那點子可笑的顏麵,用掩耳盜鈴的態度去抵擋世道的變換,固步自封。那我王螢實在瞧不起這樣的文士之人,你若承認自己就是那樣的人,我自不會挽留你。”
這番話深深地鞭笞到葛老兒的心上,一時默默無語。
梁螢也不想跟他多說廢話,隻道:“你跑了半年也該好生休息一陣兒,什麼時候想明白了願意上任都郵一職,繼續為底下的老百姓辦事,便去找李功曹。”
葛老兒行禮告辭。
在離開太守府的途中,他遇到陳安過來。
葛老兒對他的態度很微妙,畢竟對於前太守府來說,他是屬於叛賊的那種。
陳安老遠拱手相祝,說道:“恭喜葛書佐升遷,節節高升。”
葛老兒皮笑肉不笑回禮,“陳主簿說笑了,我可不敢當。”
陳安也挺瞧不起他那副做派,直言道:“葛書佐連跳幾級,本是喜事,何必露出強人所難的神情來,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這話葛老兒不愛聽,反駁道:“葛某是山豬吃不了細糠,這樣好的事還是留給陳主簿好了,葛某可受不起。”
陳安被噎了噎,知道他對前太守府耿耿於懷,不客氣道:“若是他日有幸,真該把陳都尉那樣的人才送到你葛家來,看你葛家的哪個兒媳婦受得住。”
此話一出,葛老兒登時被氣煞了,吹胡子瞪眼道:“陳安你莫要欺人太甚!”
陳安抱手於腹前,麵無表情道:“我好心好意舉薦你,反倒討來一頓罵,你這般忠誠於王太守,當初何不跟著他們抹了脖子一塊兒下黃泉,還苟且偷生作甚?”
葛老兒隻覺得血氣上湧,怒目道:“放肆,陳安你就是叛賊,還敢狡辯!”
陳安冷哼,“太守府那幫貪官汙吏,當該誅殺。我陳安敢作敢當,你又能奈我何?”
葛老兒:“你!”
被氣得甩袖而去。
陳安冷眼看他離去的背影,滿臉不屑,冥頑不靈。
這不,回到家中葛老兒還氣得不行,隻覺得世道變得委實太快,土匪成為朝廷官,叛賊成了救世主。
簡直魔幻。
夫人王氏倒是很能理解這種改變,同他說道:“你跟陳安較什麼勁,當初他家的遭遇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守府的人串通一氣,沒人替他討公道,除了自己,他還能求誰?
“彆的不說,在這件事上,他倒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兒,敢作敢當。
“隻怕這世上也沒幾個男人敢像他那般豁得出去。
“與甄氏成婚十幾年,受到屈辱仍舊不離不棄,甭管你是不是天皇老子,都要豁出去討還回來。
“我就問你,你葛洪可有這個膽量?”
葛老兒不服氣道:“這是兩回事。”
王氏同他辯理,質問道:“它怎麼就是兩回事了?
“太守府被土匪清理,還不是陳都尉自己惹出來的禍端,當初他欺人太甚,管不住下半身霸占人家媳婦兒,論起律法來,也是要流徒的。
“就因為他是太守府的都尉,就不得了可以霸占人家發妻了?”
葛老兒:“當時王太守做了處置的。”
王氏駁斥道:“做什麼處置呀,可有上過公堂審過案?還是把甄氏放回去這事就算翻篇了,叫陳安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們那幫人既然乾了這樣的混賬事,就得承擔它帶來的後果。
“以我之見,合該被那幫土匪清理乾淨,個個被滅了全家,落得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倘若當時王太守替陳安做主處置了陳都尉,何至於有今日的結果?”
葛老兒閉嘴不語。
王氏指責道:“你這老兒就是迂腐死腦筋,不知變通。
“我覺得如今的太守府挺好,官鹽才一百六十文一鬥,老百姓免了徭役,家家戶戶都有田地種,路也修繕得好,比以前太守府乾的事有人性多了。
“人家朝廷來招安,現在那幫土匪也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官。你以前跟著王太守他們乾了幾十年,撈到了什麼好前程嗎?
“現在不過就下鄉縣跑了半年,回來直接抬舉你成都郵,連跳幾級,你還不樂意,是不是還想做太守?
“你說你這老兒怎麼這麼不知好歹,明明最初是陳安舉薦的你,還非要跟他抬杠,覺得自己挺有能耐。
“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想想底下的大郎二郎他們,為他們謀一份前程呀。”
被她一頓訓,葛老兒更覺鬱悶了。
王氏就是想不明白,陳安怎麼把他招惹到了,太守府那幫人這般抬舉他,怎麼又讓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若是太守府那幫人,一腳就把他踹到老遠,不知好歹的東西,留在眼皮子底下糟心,不是給自己添堵嗎?
當天晚上葛大郎也來勸葛老兒莫要放棄都郵之職。
如今的太守府跟以前大不一樣,他和葛二郎也入了典學從事的人才庫,但凡秀才以上,隻要經過初步考核篩選,以後就有機會下放到鄉縣基層熬資曆。
隻要你確實有才乾,太守府就會提拔你給差事,而不是像朝廷那樣要經過科舉考上去才能謀得一個縣令的官職。
這種改變對於他們這群人來說,加速了上升通道,雖然沒法做到朝廷裡去。
可是進朝廷談何容易,沒有身家背景就甭去瞎想了,若能在郡內謀到一份差事也是不錯的選擇。
並且那幫土匪還開辦了學堂,且還是免了束脩的。
這樣的惠民之策可見他們有在重視人才培養,並非一群草莽沒有前瞻,葛大郎認為跟著這群人乾很有前途。
聽到公家開辦學堂無需上交束脩,葛老兒半信半疑,問道:“大郎可莫要哄我,那群草莽懂什麼育人?”
葛大郎笑道:“這便是爹對他們的偏見了,河興橋那邊的學堂不僅有男童,還收得有女童呢。
“我聽他們說王功曹一並開辦了女學,聘請的教書先生是陳安的媳婦兒甄氏,那女郎可不得了,很得老百姓稱讚,都誇她教得好。”
聽到女學,葛老兒隻覺得三觀又碎了一地,“女學有什麼用,簡直是胡鬨。”
葛大郎無奈道:“這又是爹的偏見,倘若女學沒用,王功曹是怎麼做到功曹的,就靠她的美色讓那幫土匪服氣嗎?”
葛老兒:“……”
葛大郎語重心長道:“爹,這世道就是變了,其他地方兒不清楚,但咱們永慶確實變了,跟以前大不一樣。
“以前老百姓怨聲載道,現在人人臉上有笑顏;以前女人都是待在後院相夫教子,現在女人開始走出來拋頭露麵。
“甚至琴娘也蠢蠢欲動,她覺得那甄氏能教書育人,她也可以。你的兩個孫兒孫女被她教養得好,她也能出去像甄氏那般做先生。”
葛老兒激動道:“都反了天不成!一個女人家,出去拋頭露麵成何體統?!”
見他一副受到刺激的模樣,葛大郎覺得好笑,“人家陳安日日接送,還覺得賊有臉麵呢,自家婆娘可是教書育人的女先生,若肚裡沒有一點墨,有多少女人敢去做先生?”
葛老兒:“……”
他隻覺得這個世道真的好魔幻。
就那麼僅僅半年,天就全變了,完全適應不了。
葛大郎也能理解他的複雜心情,畢竟是幾十年的老迂腐了,製定的規則忽然在一夜之間被打亂,肯定接受不了。
他以退為進,勸說道:“現在太守府抬舉爹做都郵,兒以為,爹還是莫要推辭的好,這畢竟是在為老百姓乾實事,你為官數十載,不也盼著為他們做事嗎,隻要咱們問心無愧就好。”
葛老兒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葛大郎知道他的脾性,順著他的性子哄。
最終那老頭還是想通了,願意接受都郵一職。
去找李疑辦理手續那天碰到陳安,兩人還是不對付。不過葛老兒在態度上比先前緩和許多,會同他行禮表達歉意。
陳安撇嘴。
李疑差人給葛老兒辦理手續後,私下裡同陳安吐槽那老頭,說起他倆在東陵鬥智鬥勇的經曆,把陳安逗得忍俊不禁,也同他吐槽那老頭兒。
下午晚些時候張議從外頭歸來,當真替梁螢尋了三名煉丹的方士。
一個是中年男子,另外兩個是上了年紀的老兒,他們穿著道服,看起來仙風道骨的,還挺唬人。
梁螢跟見到寶似的歡喜不已。
三人自我介紹,分彆叫無為道人、太虛真人和淩霄子。
梁螢忽悠他們說趙太守他娘沉迷丹術,想求長生不老藥,這才請了他們來永慶。
張議默默地瞅了她兩眼,鬼話連篇!
梁螢似乎對煉丹術頗有興致,同三人討論起火法煉丹術,故意提起硝石硫磺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