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娘知道自家妹妹的性子,忽悠她說勸不住。
韓太守則又是欣慰又是發愁,欣慰的是他養的閨女確實有幾分出息,運氣也比兩個兒子好。
發愁的是她打小就沒有獨自出過遠門,這還是頭一次離家,且還是去當差,跟一群男人打交道。
韓太守操碎了心。
韓大娘出主意道:“便讓大哥護送著過去罷,晚些時日再回來,若二娘不習慣,便歸家來也無妨。”
韓太守:“也隻有如此了。”
韓大娘:“二娘性子要強,這差事是她自己去求來的,倘若家裡頭阻攔,她定會不痛快,還不如放她出去見見世麵,若是受了委屈,自然知道家裡頭的好了。”
當時他們都覺得一個女郎家,孤身一人在男人的地盤周旋,多半扛不住。
韓二娘心中也有些慫。
從小就被嬌養在溫室裡,這畢竟是她第一次遠行,離開父母去奔赴一場未知的前程。
可是她心中又對未來充滿著期待,倘若不嘗試著走出去,餘生一眼便能看到儘頭,就像她阿娘或長姐那樣,困在後院虛度一生。
她既不想像蔣氏那樣為著丈夫孩子轉,也不想像韓大娘那樣在糟心的婚姻裡煎熬。
她想走出去。
哪怕是以雛鳥的姿態去麵對這個對女性不是那麼包容的世道。
她想展開雙翅,看自己到底能飛多高。
就算知道會跌落,也想要去冒險試試。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倘若失敗,迎接她的就是嫁人。
她不想嫁人。
她要在河城立足,成為韓大娘的榜樣,讓她知道,隻要自己願意去拯救,才能重獲新生。
離開平中的那天,父母相送。
韓太守到底不放心,一次又一次叮囑韓大郎,讓他仔細護著這個莽撞的小女兒。
第一次離彆,也讓韓二娘生出幾分愁緒,她看向韓二郎道:“二哥,爹娘就勞你照料了,你可萬萬不能惹他們生氣。”
韓二郎道:“妹妹安心地去吧,我們哥倆還指望著你在前頭開路,能把我們也提拔到州府裡去當差呢。”
這話把眾人逗笑了,原本傷感的氛圍頓時消散不少。
蔣氏啐道:“出息。”
一家人相互叮囑了許久,韓二娘的馬車才漸漸離去。
韓太守有些受不了養大的閨女就這麼走了,紅著眼眶抹了把老父親的眼淚。
韓大娘一番安慰。
蔣氏道:“現在就哭還早著呢,待她嫁人時,你隻怕哭得更凶。”
韓太守:“……”
說話真討厭。
在韓二娘去奔赴一場未知的前程時,遠在京城的陳安則花了不少錢銀才撈到了文宣侯的門路。
當日他由文宣侯表親領著前去拜見時,府裡正在宴請京中的世家貴族。
這還是陳安第一次見大場麵。
那表親姓楊,平日裡不務正業,全靠著這點裙帶關係掙錢銀,專門跟想走後門找關係的人打交道,靠人脈謀生。
因著他嘴甜,特彆會討府裡的老夫人歡心,再加之文宣侯是出了名的孝子,看在有親戚關係的份上倒也沒有給他難堪,所以底下的人多少都會給點顏麵。
這會兒文宣侯夫婦正忙著迎賓客,自然沒空理會他們。
楊三郎把陳安引到他自己待的院子,途中不乏遇到衣著貴氣的賓客往來。
有些楊三郎認識,會奴顏媚骨打招呼,多數都對他愛理不理,不過他並不在乎,隻涎著臉討好。
陳安跟在他身側,也跟著行禮。
今日宴請,貴客們很多都攜帶了家眷一並前來參加。
陳安哪裡見識過這種場麵,忍不住窺探。
楊三郎用官話提醒道:“莫要瞎看。”
陳安連忙賠笑,說道:“陳某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等熱鬨場麵,有道是老太太進城頭一遭,讓楊主事見笑了。”
楊三郎見他識趣,態度緩和許多,在他跟前賣弄起來,指著對麵的一對夫妻道:“那是榮昌伯夫婦。”
聽他介紹,陳安忙看了過去。
楊三郎帶著他走馬觀花似的粗粗介紹,顯擺自己的世麵,陳安一時也記不住。
不過今日來的也有兩位梁王室的親王,陳安重點留意了一下。
那二人在走廊上低頭小聲議著什麼,看年紀也都四五十歲了。
在他窺探他們時,有人上前跟楊三郎說話。
楊三郎讓他在原地候著,不要亂跑,隨後便匆匆離去了。
陳安站在原地打量賓客,視線時不時飄向走廊上的兩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兩人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裡見到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正困惑時,忽見一婦人朝二人打招呼。
瞥見那婦人,陳安心頭一跳。
那婦人莫約四十歲的模樣,一張鵝蛋臉,柳葉眉,桃花眼,正笑意盈盈,若是年輕的時候必定是極其搶眼的。
三人笑臉寒暄,皆生了相似的麵容,應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才是。
陳安偷窺了他們許久,總覺得那幾人在哪裡見過。
不一會兒楊三郎過來,陳安隨口問了一嘴。
楊三郎看向走廊那邊,說道:“穿紫袍的那位是景王,另一位是成王,還有一位則是定安大長公主。”
陳安“哦”了一聲,原是皇室裡的人。
他也知道數年前楚王打著“清君側”的名號揮軍入京的事,那場混亂過後,是太子的小兒子梁嚴繼的位,也就是現在的天子。
混亂之前太子和先帝都還在的,至於為什麼變成了孫兒繼位,其中的內幕不得而知。
之後楚王挾天子以令諸侯,朝中新貴與世家相互抗衡內鬥,想來梁王室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到了楊三郎落腳的院子裡後,這會兒外頭皆是貴客,為免他衝撞到賓客,楊三郎再三叮囑,叫他不要隨意出院子。
陳安連連應承。
他還是挺惜命的,京中人生地不熟,又淨是權貴,倘若稍有不慎,就會把小命留在這兒,委實不劃算。
之後楊三郎不知去哪裡了,一直都不曾回來過。
中午有仆人送來飲食,陳安匆匆用過。
晚些時候楊三郎進院子,同他說道:“這會兒是午休的時候,我跟府裡的幕僚說過你的情形了,倘若文宣侯召見你,切記莫要莽撞。”
陳安點頭,道了些辛苦之類的客氣話。
待到下午未時末,文宣侯的幕僚荀良叫他過去。
楊三郎連忙來喚,對陳安一陣叮囑。
陳安懷著激動又忐忑的心情前去拜見,倘若能把州府的名頭拿下,那他們那幫土匪攻打廣陵就名正言順了。
不僅如此,還能穩住朝廷,可謂一舉兩得。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對於這幫王公貴族來說,誰做俞州牧並不重要,隻要願意歸降朝廷彆他媽搞事就行。
現在梁王室跟楚王內鬥得厲害。
對於王室來說,那楚王不知是哪來的旁支,硬要跟王室攀上交情,令京中的世家不恥。
文宣侯是王室這邊的人,他並未把俞州放到心上,還是荀良建議他上奏朝廷接納他們的上貢。
俞州隔壁的廣陵因著前兩年天災鬨農民起義,被一幫烏合之眾占領,朝廷派兵去未能剿滅叛賊,現在索性讓俞州去剿滅好了。
文宣侯捋胡子沉思,問:“這會兒那使者還在府裡的?”
荀良應道:“還在,由楊三郎帶來的。”
文宣侯打發道:“且先打發出去,讓我仔細斟酌再說。”
荀良應聲是,差人去打發。
陳安由楊三郎領出府,讓他在客棧等候消息。
外頭的平頭見他們出來,忙迎了上前。
陳安同楊三郎告辭,他並未立刻離開,而是在府門附近逗留了許久。
平頭不明就裡,好奇問:“陳從事還有事情要辦?”
陳安搖頭,隻道:“等會兒,我讓你看個人。”
說罷便鑽進馬車裡窺探府門的情形,留平頭一頭霧水。
莫約等了半個時辰,府裡陸續有貴客打道回府,文宣侯夫婦在門口親送。
馬車裡的陳安見到景王出來時,小聲道:“平頭你瞧穿紫袍的那個男人,是不是覺得麵熟?”
平頭:“???”
他時不時窺探那一身華貴的男人,腦子裡寫滿了問號。
像他們這個層次的人,怎麼可能見過京中的貴人?
不一會兒成王也出來了,陳安又讓他看成王。
平頭覺得兩人麵貌相似,年紀相差也不是特彆大,應是兄弟。
待到定安大長公主夫婦出來時,陳安提醒他,“你瞧那個婦人,是不是瞧著眼熟?”
平頭愈發覺得怪異,他不提醒還好,一提醒,愈發覺得真的很眼熟,但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他壓下心中的奇怪,忍不住犯嘀咕,“真是奇了,我好像真在哪裡見過他們。”
馬車裡的陳安強壓下內心的恐慌與激動,鎮定道:“回去罷。”
平頭這才馭馬回客棧。
在回去的途中,他左思右想,絞儘腦汁回想了好半天,才後知後覺想起了什麼,猛地勒停馬兒。
馬車裡的陳安沒坐穩往前撲,正要發問,外頭傳來平頭見鬼似的聲音,“我想起來了,王小娘子,王小娘子跟他們有八成相似!”
陳安撫胸口,媽的,腦子總算不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