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快馬加鞭趕往四宜沛寧縣, 當時顧老兒正在鄉下。他匆匆尋了過去,從顧老兒口中得知目前焦郎中和魏中丞在六安。
六安處在廣郡那邊,離俞州有點遠。
陳安折返回河城, 梁螢不做多想,當即決定前往廣郡。
恰逢奉三郎過來, 趙雉交接他城內事務。
他們忽然要進京, 搞得奉三郎一頭霧水, 私下裡問趙雉內情。
趙雉並未如實回答, 隻問道:“現在全天下都曉得我們手裡握有火藥,今日楚王來討, 明日張三來討, 後日李四又來討, 是不是疲於應付?”
奉三郎愣住。
趙雉道:“王螢要進京弄俞州的護身符, 我不放心她跟陳安過去, 得親自護送才安心,所以俞州這邊需得三爺守住。”
奉三郎聽得愈發困惑, “她能討什麼護身符?”
趙雉:“你甭管,她說能討到就一定能討到手。”
奉三郎:“京中凶險萬分,你倆去了, 萬一生出岔子來,俞州豈不是全完了?”
趙雉擺手, “那畢竟是朝廷的地盤,我們隻進京畿,不進京城, 易容裝扮成商旅過去應該行得通。
“此去要耽擱些時日,俞州境內就勞你們鎮守了。
“廣陵那邊有鄭曲和許正英,河城有你和李疑, 永慶有薑懷和程大彪,應是不成問題的。
“前陣子那些朝廷軍才被擊退,想來沒這麼快卷土重來,我們得趁著這個節骨眼行事,若晚了,隻怕來的就不止是朝廷軍。”
這話說得奉三郎眼皮子狂跳,他又何嘗不知懷璧其罪的道理?
現在俞州手裡的火藥隻怕各路諸侯都曉得了,誰不想占為己有呢?
他們的憂慮確實有道理。
把州府的事情安排妥當後,翌日一早梁螢等人便快馬加鞭趕往六安去尋魏中丞他們。
奉三郎站在城門上望著他們馭馬而去的身影,心中裝著許多疑問,卻無從說起。
隔了許久,他才看向身邊的李疑道:“李二你可清楚他們是去求什麼護身符嗎?”
李疑搖頭,發牢騷道:“神神秘秘的,我也不清楚。”說罷看向譚三娘,“你時常跟在王螢身邊,可知曉一些?”
譚三娘搖頭,“不知道。”
奉三郎愈發不解,“真是奇了,我們這幫土匪還能在朝廷手裡求來什麼護身符?”
李疑:“聽秀秀的意思,是王螢的主意。”頓了頓,“她腦袋瓜機靈,當初臨都求援時,不就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了嗎,說不定這次一樣能行。”
這話奉三郎倒也沒有反駁,因為一路走來,那女娃的本事有目共睹。
從俞州前往六安要途徑東州,趙雉差人去打探了一番,看退到這裡的鐘林大軍是什麼情形。
一行人過了東州後才抵達廣郡,沿途還算順遂。
六安是廣郡下的一個縣,陳安領著他們尋到魏中丞的祖宅。
眾人在客棧落腳。
陳安先送上拜帖,那邊接到消息後,魏中丞親自來了一趟。
一行人易過容,他隻能從聲音上分辨梁螢的身份。
客棧人多事雜,不方便說話,魏中丞把他們引到彆院。
趙雉從頭到尾都很警惕,時不時觀察周邊。
抵達彆院後,梁螢說明來意。
魏中丞吃了一驚,困惑問道:“你們去年不是已經把俞州牧討回來了嗎?”
梁螢不答反問:“前陣子朝廷派了兵來圍剿俞州,是由鐘林將軍率兵來的,不知魏老可曾聽說過他?”
魏中丞點頭,“鐘林我知道,是楚王麾下的人。”
梁螢正色道:“楚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心可誅,現如今王室已經被他掌控,皇權被徹底架空,形同虛設,想來魏老也是清楚的。”
提到這茬兒,魏中丞無奈道:“我又何嘗不知?”又道,“說起來倒叫你看了笑話,我當初就是因為彈劾楚王而被貶的,能撿得一條命告老還鄉,多虧他的不殺之恩呢。”
梁螢:“現如今太子年幼,宮裡多半布遍眼線。”
魏中丞點頭,“何止是宮裡,整個京城但凡一丁點動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趙雉問:“那京畿呢?”
魏中丞:“京畿得看哪些地方。”似覺得好奇,“你們千裡迢迢進京做甚?”
梁螢:“這事魏老還是不知情為好。”又道,“去年進京討俞州牧是走的文宣侯的門路,此人可靠嗎?”
魏中丞皺眉,心中隱隱有了幾分揣測,回答道:“文宣侯跟王室走得近,此人是可靠的,不過……”
“不過什麼?”
“去年你們已經走過他的門路,倘若又去,隻怕會給他引來殺身之禍。”
“……”
“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梁螢看了趙雉一眼,同魏中丞去了隔壁屋。
那老頭兒一雙眼裡閃動著洞察人心的敏銳,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王室裡的人?”
梁螢愣了愣,沒有吭聲。
魏中丞指了指她,“你哄得了顧老兒,卻哄不過我們這些曾在朝堂上的京官,上回黃京兆就說你看著有幾分麵熟。”
梁螢嘴硬道:“我爹姓王。”
魏中丞:“王什麼,官拜何職,家住何處?”
梁螢沒有回答。
魏中丞:“我不知道你想去京城做什麼,聽我一句勸,莫要去送死,不合算。”
梁螢皺眉,“魏老莫要瞎管,我去自有我的理由。”頓了頓,“你在京中乾了幾十年,就隻需告訴我如果我要尋門路接近王室子弟,除了文宣侯外,找誰比較穩妥。”
魏中丞:“怎麼不聽勸呢,瞧著你腦袋瓜機靈,可莫要在這事上犯糊塗,那京城早就被楚王盯成了窟窿,你過去接觸王室的人,無異於是送死。”
梁螢堅定道:“為了俞州百姓的安危去冒險,值得。”
魏中丞:“……”
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梁螢不耐道:“老頭兒彆磨嘰,給指條路。”又道,“你若不願意,我便去尋焦郎中。”
魏中丞再次指了指她,“小禍害,我們這幫老頭兒好不容易才從官場上脫身回來,如今又要因著你的事招惹禍端。”
梁螢厚顏道:“來俞州就好了,若不然,以後我再把東州和廣郡給打下來?”
魏中丞:“……”
梁螢催促道:“趕緊的,彆磨蹭。”
魏中丞到底有點怵她,他為皇室效力幾十年,又深受儒家洗禮,備受三綱五常荼毒。
那種來自皇族血脈的壓製幾乎是深入到骨子裡的,一想到她極有可能是先帝的公主或其他幸存的王室子弟,就不敢敷衍。
這不,他被逼無奈,隻得到書房研墨,念叨道:“你就是個禍害,倘若我被牽連進去,隻怕全家老小都得被一鍋端。”
梁螢:“那就把鍋端到俞州去,楚王要來端你這口鍋,總得問問我同不同意。”
魏中丞服了她那張破嘴。
他備好筆墨,親自寫了一封信函,隻有寥寥幾筆,操碎心道:“你們切莫進京城,到了京畿便去慈雲觀,把這封信送到無為道長手裡。”
梁螢接過信紙,邊吹上麵的墨跡,邊問:“然後呢?”
魏中丞:“京中的武安大長公主寡居多年,足不出戶,是唯一不牽扯到名利場的人,不易受盯梢。
“她信奉道家,每年夏日都會去慈雲山的慈雲觀避暑兩月,你們可以嘗試走她的門路,更加穩妥。”
梁螢歡喜道:“那便謝了。”
魏中丞叮囑道:“這封信可要收撿好了,要不然我全家老小都得遭殃。”
梁螢:“你老人家隻管放心,我還等著你給我舉薦人才到俞州效力呢,不會讓你受累。”
魏中丞發牢騷道:“你那俞州,能不能保住都說不定。”
這話梁螢不愛聽,不客氣道:“烏鴉嘴,合著我俞州的老百姓跟你有仇不是?”
魏中丞囉嗦道:“我跟你沒仇,你可切莫禍害我。”
他嘮叨了好一會兒,梁螢才揣好信件出去了。
趙雉看向她,梁螢做了個手勢,一行人匆匆離去,走的是後門。
魏中丞心中很是發愁。
他看向越來越炎熱的天,隱隱有種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壓迫感。
印象中先帝有二十多個女兒,兒子也有十多位,除了沒養活的和死得早的,自那場清君側後,幾乎全死光了。
甚至連宗族旁支都沒逃得掉被清理。
親王目前隻剩下成王和景王,公主倒還有三四位,其餘全滅。
他一時猜不出梁螢到底是王室哪一支的子弟,甭管是嫡係還是旁支,都跟稀有物似的極其罕見。
如今那家夥冒險進京討名分,想來是要搞事的。
想到這裡,魏中丞的內心激動難平。
本以為梁王室是徹底完蛋了,哪曉得竟然絕地逢生,還有那麼一處生機,雖然是女流之輩,但眼下看來也不比京中的親王們差。
魏中丞負手而立,曾經在官場上沉浮半生,見識過這個王朝的風雨興衰。
如今的朝廷早就被蛀空了,搖搖欲墜,隻需幾場戰亂或天災,就會從根基上垮塌下來。可是想想俞州的治內,又給了他新的希望。
那才是做官幾十年所向往的政通人和,同時也是老百姓們期待已久的五穀豐登。
俞州在這個風雨飄搖的世道裡做到了官民合體,這簡直就是奇跡。
思及到此,他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憧憬,因為每一場大火留下的灰燼,都將催生出新的蓬勃生命。
另一邊的梁螢快馬加鞭前往京畿的慈雲山,趙雉原本擔心她身體吃不消,結果她跟打雞血似的極其興奮。
因為認祖歸宗,意味著絕地反殺。
沿途快馬加乘船,一行人順利抵達京畿也已經是一個半月後了。
這時候炎炎夏日,他們到達慈雲山後並未直接去,而是先差人去慈雲觀打聽武安大長公主是否在山上避暑。
待到傍晚,平頭才回來上報,說人在道觀裡。
梁螢微微鬆了口氣,可算沒有白跑。
翌日上午他們扮成香客前往慈雲觀,梁螢上完香後,托一位小道傳信給無為道長,說是他的故友來尋。
莫約等了茶盞功夫後,那無為道長才到客堂來。
他看起來也不過五六十的模樣,穿著輕薄的粗麻道袍,仙風道骨的,頗有一番閒雲野鶴的風姿。
梁螢起身朝他行禮。
無為道長還禮,一時有些納悶,困惑問道:“這位居士……”
梁螢當即從袖袋裡取出魏中丞給她的信函。
無為道長伸手接過,拆開看過後,恍然大悟。
他跟魏中丞頗有交情,同她說道:“居士且稍等,現下武安大長公主正在玄靈道長那邊,待她回客堂後,方可得見。”
梁螢應道:“有勞道長了。”
無為道長雖然對她有點好奇,但也沒有多問,隻隨口問魏中丞如今的情形。
梁螢笑了笑,說道:“他老人家能吃能睡,腿腳也麻利。”
無為道長:“平安就好。”
也在這時,外頭有人喊他,他應了一聲,還有其他事,也沒逗留多久便離去。
接近正午時分,武安大長公主才回客堂。她每年的夏日都會來慈雲山避暑,道觀裡給她留的客堂院子清淨幽雅,也相對僻靜。
她如今已經五十三了,是先帝所有女兒中的嫡長女。
三十歲那年駙馬病逝,此後便一直孀居,潛心修道,幾乎是足不出戶,也不問世事。
原本也有一雙兒女,因著病痛折磨和意外落水身亡,之後便斷了塵緣。
當年楚王清君側時,王族多數子弟都遭了殃。她因為是嫡長,又跟朝廷沒有任何牽扯,再加之無權無勢,便幸存了下來。
回到客堂,忽聽婢女來報,說無為道長求見。
武安揮了揮手,不一會兒無為道長被請進院子。
在外頭等候的梁螢多少有些忐忑,也幸虧武安賣給無為道長一個麵子,婢女出來把她請入進去。
無為並未逗留,回了自己的袇房。
武安坐在竹榻上,輕搖團扇,上下打量這個相貌平平的女郎,心中不禁生出幾分疑惑。
梁螢行跪拜禮。
武安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梁螢心中醞釀情緒,怯弱地喊了一聲,“阿姐。”
那聲忐忑又嬌怯的“阿姐”喊得武安猝不及防,她不由得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