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疑困惑道:“天子玉璽隻怕是掌握在楚王手裡,豈會輕易使出來?”
梁螢:“這事是武安大長公主去辦的,多半是宮裡人冒風險悄悄去偷印的。”
張議:“那天子的日子估計難熬了。”
梁螢輕輕摩挲太師椅的把手,說道:“自從清君側後,皇室的日子什麼時候好過?”又道,“這事爆發出來,楚王定會降罪到滿朝文武上,他若真敢動皇室,無非是坐實了造反的謀逆之罪。”
奉三郎道:“行事講求一個出師有名,底下的人定會勸阻他莫要砸了自己的腳,若不然真得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梁螢緩緩起身,背著手道:“從俞州過去是廬江和益勝,若要把東州打下來,得先攻兩郡。”
趙雉:“鐘林鎮守在東州,有數萬大軍,光我們去打容易吃虧,最好是找人合夥去打,讓他兩頭分兵力應付。”
梁螢點頭,“有肉大家一起吃,畢竟我們很窮。”
這話把人們逗笑了。
他們俞州確實很窮。
那些諸侯動不動就十多萬幾十萬軍,個個家底豐厚,他們費力吞下俞州也不過三萬軍,搞點兵器都是靠人家送。
故而打個仗也很摳門。
晚上梁螢設宴款待他們這幫人的辛勞,結果所有人都很拘謹。
梁螢反而被他們搞得不習慣,皺眉道:“吃啊,怎麼都不吃?”
趙雉提醒她,“你沒動筷之前,無人敢動筷。”
梁螢:“……”
她默默地看向他,忽然說道:“你給我笑一個?”
趙雉當即露出標準的八顆牙。
她又看向眾人,“你們也給我笑一個。”
眾人同時露出標準的八顆牙。
梁螢:“……”
這群人簡直有毒!
她拿起筷子,忍不住問:“是不是以後我叫你們往東,你們絕不會往西?”
李疑嚴肅道:“絕不敢忤逆大長公主。”
梁螢樂了,指著張議道:“你,去給我跳個舞。”
張議憋了憋,不好意思道:“我……不會。”
梁螢:“嗯?”
所有人都看向他。
張議隻得忸怩地起身走到中間,人們掩嘴,皆露出幸災樂禍。
梁螢用筷子指著他,說道:“趕緊的,把腰扭起來。”
張議痛苦地扭了扭腰,眾人哄堂大笑。
張議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起來。
梁螢把筷子“啪”的一聲按到桌案上,咧嘴道:“難怪世人都想當官往上爬,真他娘的爽!
“你們這幫人好好跟著老娘乾,以後直接把你們帶進金鑾殿,他們那些混賬東西做得了官,我們這些野路子同樣也做得!”
這話說得眾人熱血沸騰。
奉三郎道:“大長公主可莫要忽悠我們。”
梁螢抬下巴,“怎麼,質疑我的本事?”
奉三郎擺手,“不敢不敢,你連天皇老子都搬來了,還有什麼事難得住你?”
梁螢心裡頭暢快無比,舉杯道:“彆他娘的廢話,吃酒!”
眾人這才徹底放鬆,再無先前那般拘謹局促,熱熱鬨鬨的開懷不已。
梁螢並沒什麼酒量,吃點米酒都會上臉。
晚些時候趙雉把她送回去,留下一幫大老爺們儘情暢飲劃拳。
梁螢心中歡喜,走路都有些飄,指指點點道:“今天晚上特彆高興。”
趙雉忍俊不禁,“是是是,大長公主儘興了。”
梁螢賤兮兮地掐他的胳膊,微醺的狀態令她特彆放得開,說道:“你莫要攙扶我,讓我走走官步。”
趙雉道:“你站不穩。”
梁螢:“瞎說,這點小酒。”
說罷推開他,硬要走官步。
她學那些官場上的人背著手,邁八字步,高昂著頭顱,神氣得像隻公雞,把趙雉逗樂了,見她站不穩趕忙上前扶住。
夜裡風大,怕她受涼,索性打橫抱去了後院。
趙雉趁著她酒喝了有些迷糊,套她的話道:“當初你為何自稱王螢,明明姓梁,國姓。”
梁螢不安分地摸他的胸膛,忽悠道:“王室,王姓,有什麼區彆?”
趙雉:“……”
可真會說鬼話。
梁螢貪婪地嗅了嗅他衣襟上的味道,有淺淡的皂角味。
她像貓那樣蹭了蹭,趙雉嚴肅道:“摸要亂摸。”
梁螢“哼”了一聲,“你老娘說把你賤價抵給我使。”
趙雉被氣笑了,“合著我蠻鸞山搶的家底全打了水漂。”
梁螢:“我給你掙這麼大的俞州你還不樂意?”
趙雉垂首,“俞州給你,我回土匪窩舒坦。”
梁螢撇嘴,嫌棄道:“出息。”
他不讓她亂摸,她偏要摸,趙雉怕自己失態,趕忙加快腳步把她送回去。
龔大娘見他們回來,忙送上解酒湯。
梁螢撒小性子說自己沒醉,趙雉硬是給她灌了兩碗,說道:“等明兒早上頭疼就知道醉沒醉。”
稍後龔大娘端來熱水,趙雉坐在床沿絞帕子給梁螢擦臉洗手,讓她躺一會兒。
趙老太過來,關切問道:“阿螢喝醉了?”
趙雉:“有些迷糊。”
梁螢應道:“我沒醉。”頓了頓,“老太太,你親口說的把趙雉抵給我使,是不是?”
趙老太哄道:“對對對,你想怎麼使都行。”
梁螢被哄得歡喜,朝趙雉招手。
趙雉無奈探過身子。
那女人忽地雙手揪他的耳朵,捏他的臉。
趙雉露出怨婦表情。
趙老太“哎喲”一聲,掩嘴和龔大娘出去了。
屋內燭火湧動,梁螢肆無忌憚把他的臉揉捏成怪相。
趙雉也伸手掐她的臉。
梁螢掰開。
趙雉抿嘴笑,說道:“我有許多疑問想問你。”
梁螢翻身裝死。
趙雉戳了戳她的肩膀,問:“當初你是如何從清君側裡逃出來的?”
梁螢沒有答話。
趙雉俯身看她,“想必那時候阿螢極怕。”
梁螢不想提那些過往,忽地坐起身往他懷裡鑽。
趙雉露出老父親似的憐愛,輕撫她的背脊道:“以後斷不會讓你再受這樣的驚嚇。”
梁螢仰頭看他,“你可不許哄我。”
趙雉垂首,慎重道:“不哄你,隻要有我在的地方,就能讓你安穩。”又道,“不管你是何人,你都是我的阿螢。”
梁螢半信半疑,“你沒有因為這個大長公主的噱頭高看我?”
趙雉直言道:“甭管你身上有多少名頭,性子始終是那個魯莽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犟種,不撞南牆不回頭,死都改不了。”
梁螢撇嘴。
趙雉輕撫她的頭,“你發英雄帖,日後俞州將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我們還會遇到許多阻礙,可有做好應對的準備?”
梁螢不答反問:“你呢?”
趙雉無所謂道:“隻要不是讓我去考科舉就行。”
梁螢嫌棄道:“出息。”
趙雉與她十指緊扣,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頭。
外頭風大,周邊靜悄悄的,他們相互依偎在燭光裡,享受這份難得的安寧。
那時他的胸膛溫暖,有著淡淡的皂角氣息,梁螢不禁有點依賴。
這條路委實走得不容易。
好在是有他在身邊扶持,在她需要的時候站到身後成為她堅實的後盾。
這群人雖然是一群草莽之徒,卻有血有肉,至情至性。
更或許就如同他所言那般,甭管她是什麼身份,於他而言還是最初的那個阿螢,他趙雉也還是最初的那個趙雉。
朝廷官場上的那套對他是沒用的,哪怕是你天皇老子來了,不服照樣會去乾。
複雜到極致,也純粹到極致。
晚些時候梁螢困倦,趙雉坐在床沿守著她入眠,他替她掖好被角,坐了許久才出去了。
見自家老娘的屋裡還亮著光,趙雉過去看她。
趙老太聽到聲響,前去開門,問道:“阿螢睡著了?”
趙雉點頭。
母子二人坐在屋裡嘮了陣兒家常,趙老太心裡頭還是有些慫,說道:“也不知阿螢怨不怨我。”
趙雉失笑,“已經晚了。”又調侃道,“她野心勃勃想去動東州,我蠻鸞山的家底掏空了可養不住她了。”
趙老太默了默,“想把東州打下來?”
趙雉點頭,“看她那樣子,不乾到金鑾殿是決不罷休的。”
趙老太躺平,“隻要人家高興就好。”
趙雉心情複雜,“還記得當初買安縣縣令時,阿娘說她高興什麼就買什麼,結果買的全是她梁家的。”
趙老太:“……”
趙雉繼續吐槽:“現在我們拚命去打下來的土地,結果也是他們家的,照她這個操作,隻怕是沒把金鑾殿裡的侄兒放眼裡的。”
趙老太:“……”
趙雉:“我心裡頭委實複雜,隻要她願意,把楚王乾掉之後直接登堂入室做那監國公主,但看這模樣,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說罷比手勢做了個誇張的舉動,“胃口這麼大。”
趙老太咧嘴,“你管她怎麼做,隻要她說要的,就去給她弄來。”
趙雉很會精準用詞,“她就是一頭鯨,明明是自家的魚塘,偏要我再重複挖一遍給她刨出來。”
趙老太也學到了精髓,“那不一樣,你看咱們重新挖過的俞州,是不是比其他的地方好上百倍了?”
趙雉:“……”
彆說,還真是這樣。
趙老太語重心長道:“兒啊,她讓你去挖東州,你就去把東州給她挖出來。
“阿螢心中是一個有大愛的人,甭管她是朝廷裡的公主,還是我們這幫土匪,她始終是她,那個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活菩薩。
“你知道民間怎麼稱呼她嗎,說她是財神爺,走到哪裡都有財。”
趙雉撇嘴,“我好窮。”
趙老太笑著打了他一下。
沒過兩日李疑把討伐楚王的檄文寫了出來,梁螢看過後卻不滿意,覺得太周正公事公辦了,不夠煽情。
想起韓二娘以前編纂的那些話本,索性讓她寫一份試試。
韓二娘被唬住了,擺手道:“大長公主,我,我不行的。”
梁螢:“讓你寫就寫。”頓了頓,“這可是你韓二娘揚名立萬的機會,一夜之間就能成名的那種。”
韓二娘差點哭了,“這名氣我不想出。”
梁螢柳眉一橫,“出息!”
當即把楚王清君側攻進皇宮的慘烈景象同她口述一遍,聽得韓二娘直皺眉頭。
梁螢對檄文的要求隻有一個,戳到楚王的痛腳,要極其煽情控訴先帝和東宮的不幸遭遇,以及朝廷百官深受其害等等。
目的隻有一個,讓老百姓義憤填膺產生共鳴。
通常女性在文字的把控上比男人更加細膩,為了寫好討伐檄文,韓二娘硬是把楚王的祖上十八代都挖掘了解了一番。
那楚王也是姓梁,原本跟國姓梁十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因著先帝早年有一次兵敗至望坡,命懸一線,得了老楚王救助。
這家人追憶祖上十八代,硬是從前朝跟梁王室攀上了交情。
當時那一戰對朝廷至關重要,先帝得救後絕地反殺,大勝而歸。
之後心情一高興,就給他們家賜了這麼一個名號下來,還賞封地泉州。
不曾想老楚王也是個有能耐的,廣交天下英豪,就此發家。
那爵位原本是嫡長子的,如果按照正常家風,定然不會乾出這等忤逆之事。
結果在老楚王過世後,被庶出的楚王內鬥爭奪到手。
當時楚王上表請封,朝廷沒有賣賬,先帝也反悔了,有意遏製泉州的壯大。
後來朝廷日漸腐敗,天災人禍,各路諸侯為地盤你爭我奪,王朝搖搖欲墜。
楚王蟄伏多年乘機起勢,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一舉攻進京城,才釀成這場大禍。
韓二娘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直接從楚王弑兄開始批判他德不配位,又大罵他狼子野心不知感恩,屠儘王室,把梁螢見證斬殺先帝的慘烈過程細敘一番。
整篇檄文僅僅隻有八百字,內容卻豐富,包含了楚王來曆,屠滅王室,百官驚懼,百姓民不聊生,召集天下諸侯替天行道等等。
梁螢拿到她寫的檄文看過後,徹底爽了。
李疑寫的那份公事公辦,她將兩份給李疑對比,他甘拜下風。
州府裡的人們看過都覺得甚好,隻覺得檄文裡的楚王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臭。
梁螢又稍加潤色,定下來後,讓他們抄寫,並且要在每一份檄文上印下她的印章,將其發放到俞州的大街小巷。
要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譴責。
陳安負責把檄文和英雄帖整理好差人送至各路諸侯手裡,李疑則負責把檄文下放到郡縣鄉下,給這場討伐楚王的活動造勢。
當時韓二娘心中不免緊張,因為檄文一旦送出去,就意味著他們引爆了一顆驚天炸雷。
那楚王竟被一個女人寫檄文□□,還被女人討伐,隻怕肺都要氣炸。
而始作俑者站在屋簷下負手而立。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