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遠山叫人去攔外孫, 那人立刻跑去教育局家屬院,譚家人就住那兒。
那人在家屬院外麵等了一上午,回去跟粱遠山說, 沒見到譚文森。
粱遠山歎氣。
歐成海勸他:“你對孩子儘心儘力, 孩子關心你,這是好事。”
“我這個外孫你不知道, 腦子聰明,又是個倔的,說的出做得到,我真怕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麼錯事,壞了他自己的前程。”
“應該不會吧,到底也隻是個十多歲的半大孩子, 能惹出什麼事?”
粱遠山苦笑,聰明孩子,他們如果想針對人,有的是法子。
在譚文森心裡, 從小到大,他最在乎的就是姥姥和姥爺, 在為人處世方麵, 受姥姥姥爺影響很大。
譚文森不想姥姥姥爺為自己擔心,不管內心怎麼想, 他對外表現出來的一切, 看在外人眼裡,他一直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那才是真正的他。
為人處世可以學,人的脾氣秉性卻很難改,譚文森也沒想讓自己改。
仁義禮智信, 這些說起來好聽的詞,並不能保護他自己。
他從小就知道,一個人如果想活的稍微好一點,就得凶狠一點,這樣彆人才敢輕易侵犯你的領地。
以前他太弱小,腦子和身體都很弱小,沒法反擊,沒法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現在不一樣了。
譚文森不知道歐成海的猜測是不是對的,如果是錯的就罷了,如果歐成海的猜測是對的,譚文森已經在心裡列出了名單。
梁家是老北京人,清朝時期家裡就有人在朝廷做官,康熙時期,最高做到過一品武官,屬於祖上闊過的人。
朝代換了,底下的人還是那些人,粱家的人脈還在。
粱遠山對這個外孫有多看重,和梁家有來往的人家都知道。隻要找對人,他想做的很多事,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到。
譚文森去了醫院一趟,拿姥爺的藥方抓了幾副藥,然後去找之前見過幾麵的關家人。
關晗之,粱家舊識,在他麵前,譚文森要尊稱一聲叔叔。
往祖上追溯,以前梁家人外出打仗,關家人就是隨從軍醫。清朝時,關家人也出過禦醫,不過清朝沒了,關家也沒落了。
後來,抗戰時期,關晗之的堂叔,舉家遷居香港,留下他們這一支。
前兩年搞四/清的時候,關家人的階級成分就成了中醫院某些有心人攻擊他的借口,關晗之從中醫院的院長變成普通大夫。
半個月前鬨的凶,他又被拉出來當作典型,受了不少罪,現在被關在城外農場一處牛棚中。
譚文森提著從中醫院新開的藥,坐公交車,下車又走了兩個小時的路才到那個農場。
他說他要進去找人,人家不讓他進,他找了個合適的位置,翻進去。
譚文森到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這麼大的太陽,路上都沒人,譚文森順利地找到了在牛棚中的關晗之。
“關叔叔好。”
關晗之正在打掃衛生,聽到人叫他,他直起腰:“是文森啊!”
關晗之左右看了看:“屋裡邋遢,就不叫你進來坐了。”
“不坐。”
“你來找我啥事兒?是你爺爺又不好了?”
“勞您惦記,我爺爺還好。”
關晗之給他一張小板凳,譚文森接過,在門口坐下。
“你爺爺住院的時候我不太方便,也沒去看他。”
譚文森沉默了半晌,才把爺爺生病的事情告訴關晗之。
“你說你懷疑你爺爺被人下毒?”
關晗之不敢相信:“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爺爺生病後一直住在醫院裡,醫院裡的醫生和你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不可能害你爺爺。”
“如果我說,負責給中醫院采買藥材的是左家人呢?”
“左家?你後媽家?”
想了會兒,關晗之還是覺得不可能:“醫院所有的病人都用醫院的藥材,不能隻有你爺爺病情加重,其他人都沒事。”
見譚文森不說話,關晗之問:“藥方帶來了嗎?”
譚文森不僅把藥方帶來了,還把藥材帶來了,來之前他專門去醫院抓的藥。
問完病情,再看完方子,關晗之說方子沒問題。
至於藥材,關晗之打開藥包,仔細分辨每一味藥材,突然,關晗之臉色一變。
“藥材有問題!”譚文森站起來,看到關晗之的表情,他幾乎能肯定。
“可能,抓藥材的人沒能分辨對……”
“關叔叔,這話您信嗎?”
譚文森表情冷漠,關晗之看著他的臉說不出話來。
“你……你彆急,先查查,彆衝動。”
譚文森不想聽,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關晗之著急,追了一段路沒追上,被看守的人攔住,趕了回去。
梁家。
粱遠山也著急,麻煩人跑了幾個地方,都沒找到外孫,等到天都快黑了,才等到外孫回家。
粱遠山黑臉:“你個臭小子,說跑就跑了,中午也不回來吃飯,不知道我會擔心你?”
“姥爺,對不起!”
見外孫低頭,粱遠山氣不起來,外強中乾地吼了一聲:“以後再這樣我就揍你。”
歐成海和於麗夫妻倆忙勸。
“孩子回來就好了,彆罵他。”
“說到底孩子還是心疼你。”
說到這個事情上,粱遠山心裡堵的慌:“我問你,今天一天跑哪兒去了?”
“去郊外農場見關晗之叔叔。”
“他現在怎麼樣了?”粱遠山前段時間病得下不了床,他知道關晗之的事情時,關晗之已經被關到農場去了。
“他看著還行。”
“你隻是去看看他?”
“我請關叔叔看了下您的藥方,他說藥方沒問題,對症。”
歐成海尷尬地笑:“我就說我是瞎猜的。”
粱遠山表情好看一點:“沒事兒就好,你這小子,彆一出事就懷疑你爸。你爸雖然人品不怎麼樣,我相信他不會壞到弄死我。”
粱遠山心裡其實也懷疑過譚淵,內心其實希望不要是他,如果害他的人是譚淵,外孫該怎麼自處?
歐成海問:“你們說的關晗之是個大夫?”
“是,關家祖上出過禦醫。抗戰時期關家老爺子沒少出力,按理說他們家算是不錯。關家倒黴就倒黴在關晗之有個叔叔,抗戰時期攜帶家小去了香港,還叫人知道了。”
“這麼說,關晗之很厲害?”
“上麵沒人提攜,靠自己的本事當上中醫院的院長,你說呢?”
歐成海眼睛亮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想不想去葉家村?”
“去葉家村乾什麼?”
“去葉家村過好日子呀!”
歐成海知道葉家一直在搜羅人才,關晗之這樣厲害的人物,葉家村肯定願意伸把手。
“把人弄到外地去,也行。”粱遠山想了想,讓他下鄉比把人弄出來留在城裡容易多了。
憑粱家和關家的關係,他現在既然能動彈了,就不能不管關晗之。
譚文森也覺得,是該把關晗之弄走,他不適合留下。
隔了一天,譚文森拿一張養生方子去醫院抓藥。
負責抓藥的護士好奇地問:“這是誰給你的方子?看著像是老方子。”
寫方子的紙張發黃,瞧著像是放了很久。
譚文森嗯了一聲:“關大夫給的方子。”
關大夫?
小護士朝譚文森笑:“他給的方子肯定沒問題。”
抓好藥交給譚文森,小護士小聲問:“關大夫現在怎麼樣,好不好?”
“還行。”
小護士不勝唏噓,關大夫那麼好的人,居然遭這樣的劫難,真是倒黴。
這天之後,過了一周,譚文森又去抓藥,還是那個小護士在值班。
“你爺爺身體怎麼樣了,換了方子有用嗎?”
譚文森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用,我爺爺能下床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我就說嘛,關大夫開的方子肯定好,比那位的水平不知道高出多少。”小護士指了指頭頂的位置。
和小護士一塊兒搭班的醫生小聲訓她:“不想活了,叫他聽到了,不知道怎麼整你。”
“哼,我家祖上三代貧農,根本苗紅,我才不怕他。”
“姑奶奶,我怕行不行?家裡一家老小都指著我這點工資過日子呢。”
小護士撇撇嘴,算了,不說了。
抓好藥,譚文森謝過後就走了。
有紅符加持,從表麵看,粱遠山精氣神充足,臉色紅潤,一點都不像重病快死的人。
兒子兒媳來看他,都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好的這麼迅速。
他們不知道紅符的事情,都以為是關晗之開的方子好。粱遠山沒有反駁,就默認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粱遠山陪歐成海夫妻去逛公園,沒想到在公園裡碰到譚淵夫妻。
譚淵笑著迎過來:“您身體大好?”
粱遠山瞟了他一眼:“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譚淵賠著笑臉:“您身體好我們才好放心,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嘛。”
粱遠山懶得搭理他:“我還有客人要招待,你走吧。”
“哎,您老慢走。”
粱遠山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文森!”
一直裝自己不存在的譚文森,朝譚淵點了點頭:“父親,我們先走了。”
“好好照顧你姥爺。”
譚文森垂下眼眸,遮住諷刺的目光。
見人走了,打扮洋氣的左美紅上前兩步挽住丈夫胳膊,不高興道:“我都嫁給你這麼多年了,文森見了我連一聲阿姨都不喊。”
“他就是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每次都用這樣的話搪塞她,左美紅皺眉,還沒張口譚淵就打斷她。
“你不是說要去前頭烤鴨店給嶽父買隻烤鴨下酒嗎?咱們趕快一點,遲了就賣完了。”
左美紅不情不願地輕哼一聲,算是把這事兒揭過了。
譚淵和左美紅去的早,還是沒買到烤鴨,他們到的時候,烤鴨店已經被一群揮舞著旗幟的年輕人砸了個稀巴爛。
左美紅嚇得說話都哆嗦:“這些人也太暴力了吧,學校就不管管?”
管什麼管?敢管嗎?
譚淵就是教育部的領導,彆說老師,就是他們現在都不敢隨意說話。
沒買到烤鴨,夫妻倆路過供銷社的時候買了一斤花生提過去,當作下酒菜。
一到家裡,譚淵和老丈人一處說話,左老太太把女兒帶到裡間屋裡。
“有消息沒有?”
左美紅搖搖頭:“沒呢。”
左老太太著急:“你說你,和譚淵結婚都十來年了,靈驗的送子觀音都不知道帶你去拜了幾回了,湯藥也沒少喝,你怎麼懷不上呢?”
左美紅也不是生不出,早年和前頭那個姓肖的臭老九結婚,生了個女兒,說明她能生啊。
左美紅也煩著呢:“前些天楚楚到單位找我,說肖家那個老太婆打她,她想跟著我過。”
“你可彆犯傻,楚楚當初肖家自己要爭,既然她姓肖,就不管你的事兒。”
“我知道。”
話說的再狠,心裡到底有些過不去,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左美紅煩得很。
看出女兒的心思:“楚楚那邊,回頭我叫你爸去打聽打聽情況,你彆插手,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養好身體給譚淵生個兒子。”
想到譚淵前頭死掉的那個老婆生的兒子,左美紅皺眉:“前些日子聽說粱遠山那個老東西不行了,今天在路上碰到,精神頭好得很,還有心情和人逛公園。”
“這不可能!”
“媽,沒什麼不可能,我親眼看到。”
左老太太心想,難道出什麼問題了?
“媽,你想啥呢?”
左老太太回過神來:“總之,外麵的事情你彆管,譚文森那個小子是個毒蛇,你老了彆說靠他,他不踹你兩腳都算好的了,還是得有親生的兒子。”
“我知道,您彆說了,我聽不得。”
譚淵和左美紅吃了午飯就回了,等他們走後,左老太太把男人拉進屋裡一頓嘀咕。
隔著門窗,外麵的人聽不清楚,隻模模糊糊聽到一句不可能。
“閨女總不會看錯,過兩天不是又要去醫院送藥材嗎?你去問問看。”
左仁德黑著臉說:“不用等過幾天,我明天就去。”
“對了,楚楚前些天去單位找美紅了,你今天下午去肖家看看,悄悄把人叫出來,給塞點錢,叫她彆去給美紅添麻煩。”
“她年紀也不小了,下半年該讀初中了吧,等讀完初中叫她下鄉去吧。”
“行了,我回頭跟她說。小丫頭片子,小心眼兒多的很,跟肖家那個老太婆一模一樣。”
第二天早上,粱家剛吃完早飯就有人來找譚文森玩兒。
粱遠山笑嗬嗬道:“你們倆去哪兒玩兒?彆在外麵亂跑,現在外麵亂著呢。”
“我們就在附近隨便逛逛,不上街。”
“那好,小陽,中午彆走,過來吃飯。”
“粱爺爺叫我,我肯定來!”
譚文森和宋金陽出門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宋金陽說:“今天一早左家那個老頭兒去醫院了,跟人打聽你爺爺呢。”
“問方子的事情了?”
“問了,還給那個醫生塞錢了,那邊把方子說給他了。他也抓了三副藥送到教育局家屬樓去了。”
宋金陽嘿嘿一笑:“那個方子真有用?”
“方子是沒錯的,你要想用,自己抓藥去,不過彆在醫院抓藥,你去其他地方抓。”
“醫院有什麼貓膩?”
“醫院能有什麼貓膩,你想的太多了。”
宋金陽不信,不過他也沒有再追問。
譚文森這小子不想說的事情,你再怎麼問他他也不會告訴你,他就不費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