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
雖然他們還不清楚台風的原理,也無法觀測其路徑,但經驗豐富的舵手, 時常出海的漁民,看見不同尋常的雲和風, 心裡便有了猜想。
傍晚時分, 船停靠在了淮安府的一個小港口。
夜晚,風大了許多, 躺在艙房裡都能感受到起伏的波濤。好在已經靠岸,大家心中安定, 倒也相安無事。
程丹若早早睡下, 卻不大安穩,一夜翻了好幾次身。
半夜, 隔壁的一聲尖叫,驚醒了她。
紫蘇也醒了, 驚魂不定:“姑娘?”
程丹若仔細聽,擰眉:“好像是晏老先生的聲音。”
船不大,三個主子住的房間相距很近,木板的隔音效果又著實一般,痛呼和哀嚎無比清晰地傳了過來。
做大夫的,最怕突發疾病,尤其是老年人。
程丹若當機立斷,飛快下床, 披上外衫便匆匆出去,還沒到門口,就與同樣聽見動靜的謝玄英碰了正著。
他拿著燭台,燈光昏黃, 好似一層柔光渡在身上,朦朧又驚豔。
燈下看美人最美。
程丹若驚了驚,但馬上被專業素養拉回現實:“是晏老先生。”
“……程姑娘?”謝玄英同樣備受驚嚇。
程丹若隻穿著睡覺的裡衣,外頭的衫子披在肩頭,烏發散開,雖不露肌膚,卻也是絕對不能叫人看見的模樣。
但她一提起晏鴻之,他的心神馬上就被老師的安危牽走了。
女子梳妝繁瑣,若讓她回去,耽誤老師的病情可如何是好?事急從權,謝玄英當看不見,避開視線,疾步進入艙房。
晏鴻之滿頭冷汗,道:“叫、叫大夫,有蛇……”
“蛇?”謝玄英更著急了,舉高燭火四照,“在何處?”又吩咐人,“去我房裡拿劍來。”
倒是程丹若鎮定:“海蛇很少咬人,老先生哪裡不舒服?”
“足、足痛。”他疼得臉色青白。
伺候的小廝說得更清楚:“老爺突然說腳疼,還有些暈眩,怕是被蛇蟲咬了,可小人方才看了,並未見到蛇蟲的影子。”
程丹若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燭台靠近。
大概是痛得厲害,晏鴻之的腳就伸在被子外頭,能清晰地看見大腳趾處紅腫得厲害。
這地方……她問:“是不是腳趾又熱又痛?”
“是。”晏鴻之有氣無力。
“突然發作,毫無征兆?”
“是。”這次回答的是小廝。
程丹若:“晚上喝酒了嗎?”
小廝:“……對,老爺飲了半壺秋白露。”
程丹若心裡有數了:“老先生伸手,我把個脈。”
脈象如她所料,這才有閒心玩笑,“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老先生想先聽哪個?”
晏鴻之苦笑:“程大夫莫要拿老夫取笑。”
倒是謝玄英見她一臉緊繃的進來,現在卻十分放鬆,猜測並不嚴重:“是什麼病症?”
“痛風,也叫白虎風。”
謝玄英閒來無事也翻醫書,與所見的記載對照,確實吻合,方才如釋重負。
痛風雖然痛,但不會死人。
程丹若道:“好消息是,痛風無大礙,縱然不治療,一段時日後也可自行緩解。”
晏鴻之明顯鬆了口氣。
然而,她又道:“這次發作以後,會隔一段時間,也許一個半月,也許一年半載不會再發作。但早晚會來,緊接著,發作的間隔會逐漸變短,如果不好好治療,會傷及腎臟。”
謝玄英皺眉:“這是壞消息?”
“是好消息。”紫蘇進來,帶著藥箱和發簪。程丹若盤起頭發,打開箱子,拿出銀針,“對大夫來說,能夠醫治的病,就是好消息。”
晏鴻之勉力撐起身子,靠在軟枕上:“那壞消息呢?”
程丹若憐憫地看著他:“痛風與其說治,不如說要養,隻要不碰禁忌之物,發作的頻率就會很低,但……”
“但?”晏鴻之忽覺不妙。
“會是非常長的禁忌食譜。”程丹若挽起衣袖,避而不談,“總之,先紮兩針止疼吧。”
這是迫在眉睫的事,晏鴻之顧不得追問今後的悲慘,十分抱歉也十分迫不及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程丹若拿出針,對準腫脹的部位刺下,放血。
沒辦法,尚未進入現代醫學的世界,治療的手段隻有這麼多。船上又不曾備下得用的藥材,隻能針灸。
好在放血治療雖然對痛風本身並無效果,卻能略微緩解關節腫痛的痛楚。
程丹若放了兩次血,量都不多,但晏鴻之明顯緩了過來。
她再次搭脈,老人的體溫有些偏高,然而,今夜風浪大得很,船搖得厲害,方才放血都差點紮到手,彆說針灸,著實不敢落針。
“我本事有限,沒法為您紮針了。”程丹若歉然道,“您忍一忍吧。”
“無妨,不是蛇毒,我心裡便安穩多了。”晏鴻之先前的驚懼,至少一半是天心寺嚇出的陰影,這會兒鎮定下來,猶且自嘲,“老了還要受這樣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