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最終沒有達到交易鐵鍋的目的, 對方多少有些耿耿於懷,又或許,他們就是想在酒桌上給漢人點顏色看看, 總之,雖然談妥了正事,酒席卻剛剛開始。
韃靼部大大小小十個首領,輪流來灌謝玄英。
一個個都有好借口, 不是“大夏與我部永為君臣, 世不背叛”, 就是“今後同為兄弟,永不侵犯”。
理由如此冠冕堂皇, 謝玄英怎麼可能不喝呢?
程丹若給了他幾次眼神,想他裝醉, 可謝玄英身為大夏臣子, 又自來傲氣, 如何肯輕易認輸?
所以,隻要喝得下,他就照喝不誤。
灌到最後,程丹若火氣都上來了。
她和雲金桑布說:“他們喝他們的,不如我與夫人商量一下交易的事。”
雲金桑布問:“程夫人有何見教?”
“我想,交易時間在十二月,如何?”她問。
雲金桑布驚訝道:“十二月天寒地凍, 草原也不便出行,這未免也太晚了些。”
“不晚。”程丹若正色道,“我要令人選最好的陶土,修建全新的窯廠,請來技藝最好的師傅, 製作出最精美的陶釜。”
雲金桑布馬上知道不對,懷疑她想趁機漲價,誰料接著,她就冷冰冰地跟上一句理由。
“畢竟,為了兩國邦交,永為睦鄰,我們必須展現‘誠意’。”
雲金桑布聽懂了,給了其他人一個眼神。
正準備灌第二輪的宮布便坐了回去。
雲金桑布道:“程夫人太客氣了。”
程丹若露出淺淺的微笑:“應該的。”
好不容易談妥交易,雲金桑布不想在這時出岔子,她用蒙語問了侍女時間,得知已經不早,便道:“時候不早,雖然今日與夫人相談甚歡,但明天還有最後一天的集市,謝知府公務纏身,不好再多留了。”
謝玄英維持著僅有的一點清明,道:“蒙夫人招待,倍感榮幸。”
他看了程丹若眼,舉起酒杯,“我最後敬夫人一杯。”
雲金桑布含笑喝了,又用蒙語和其他首領說了幾句話,他們也舉起酒杯。
大家最後飲了一輪酒,算是散場。
程丹若也有些醉意,雖能夠控製,但佯裝不勝酒力,抱住謝玄英的手臂,為他提供支撐。
謝玄英從前也沒少在宮裡替皇帝喝酒,哪怕神智已經混沌,儀態依舊無損,與眾人道彆。
帳篷外,夏夜的涼意撲麵而來。
程丹若說:“我喝醉了,騎不動馬,和你共騎吧。”
謝玄英點點頭,其實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自己跟前。
田北牽來冬夜雪,程丹若先上去,而後,謝玄英也勉為其難地上馬。
此時,他似乎短暫地清醒過來,挽住韁繩,朝各部首領道:“承蒙招待,今夜痛飲,諸位不勝酒力,請留步。”
他要強,對方也要強,不肯墜了顏麵,大笑道:“我等沒醉,謝知府醉了。”
謝玄英摟住程丹若的腰,維持身形:“若不儘意,改日我做東,請各位到得勝堡,再敘。”
對方的笑容僵住了。
孤身進得勝堡,能不能出來可就不一定了。
謝玄英彎起唇角,眼眸清亮:“留步。”
他們便沒敢再糾纏。
程丹若也朝雲金桑布點點頭,友好作彆。
涼風習習,冬夜雪已經熟悉兩人共騎的情形,搖搖腦袋,慢慢小跑起來。
護衛們手持火把,在前麵開路。
程丹若想去拿韁繩,可謝玄英抓得很緊:“彆動,靠在我身上。”
他口齒清楚,一時間,程丹若竟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醉了。
路途無聲。
謝玄英挺直背脊,確保她整個人都掩在懷中,不露分毫。程丹若覺得他整個人僵硬得不像話,仿佛蓄勢待發,應付可能出現的危機。
她忍不住扭頭,去看背後的草原。
火把明亮,帳篷的縫隙裡是似有若無的窺視,沒有人知道,是否會有一支冷箭突然出現。
“沒事,不怕。”謝玄英說,“有我在,靠著我。”
她慢慢點了點頭。
這一段路變得無比漫長,誰也沒有說話,終於,隊伍靠近了得勝堡。守衛驗證過身份,開門將他們放了進去。
城門關上,程丹若便覺後背一沉,他的分量壓了下來。
帶著酒氣的呼吸撲在她耳邊:“進城了?”
“嗯。”她握住他的手,“回去了。”
他便把臉頰靠在了她頭上,結果被頭麵紮到,討厭地彆開。
“忍忍。”程丹若也有點頭重腳輕,竭力摒除頭暈感。
回到住處,謝玄英一下馬,醉意就很明顯了,全靠護衛攙扶著進屋。
瑪瑙和梅韻也過來扶她:“夫人?”
“我還好。”程丹若喝得少,又在帕子上吐了點,還算清醒。
她一進屋,立馬走到淨房,在丫鬟擔憂的視線下,手指壓住舌根。
身體產生嘔吐反應,還未消化的食物和酒水被擠進喉管,吐到了恭桶裡。
瑪瑙趕忙去倒水:“夫人何必如此?”
“沒什麼,吐出來就好。”程丹若喝的酒不多,嘔出一半,胃裡的灼燒感便頓時減輕,沒那麼惡心了。
她用冷水洗了把臉,喝碗解酒湯,緩了口氣,坐到床邊。
謝玄英已經倒在了床上,但未失去意識,皺著眉難受。
“起來。”程丹若指使梅韻一道將他扶起,“頭疼嗎?想吐嗎?”
他點點頭,撐開眼皮,見到是她,又彆過頭。
程丹若拿來痰盂,端到他麵前:“吐。”
他不肯把頭轉過來。
程丹若爬到床上,從後頭抱住他,手摸到胃部,輕輕按壓。
謝玄英控製不住身體的本能,連忙轉頭嘔吐。
程丹若拍著他的後背,非常鎮定:“吐出來就好,你喝太多了。”
雖然催吐不健康,可過度攝入酒精容易酒精中毒,這裡可沒有藥用,吐出來更安心一點。
吐都吐了,謝玄英不好再矯情,又喝了她遞過來的濃鹽水,把能吐的酒水都吐了出來。
人也清醒了些。
“我好多了。”他恢複了語言能力,去上了個廁所,然後也擦了臉,又喝了一大碗調配好的解酒湯。
他情況尚可,程丹若就忙自己的,飛快卸妝:“什麼時辰了?”
“快三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