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放著,你們去休息吧。”程丹若道,“我明天睡醒再洗漱。”
瑪瑙問:“可要吃些東西?”
“不必了。”她道,“我們也歇了。”
兩個丫鬟這才掩門出去。
程丹若把蠟燭挪到炕桌上,倒了盆熱水,脫襪子洗腳。
謝玄英輕輕踢了踢木盆。
“行吧,今天一起湊合一下。”她讓開一個位置。
他把腳伸進來。
四隻腳浸在一個盆裡,實在有點擠。程丹若抬腿,踩到他的腳背上。
他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都累極,便沒有說話,安靜地泡完腳,吹蠟燭上炕。
“丹娘。”他叫她。
“嗯?”
“你受委屈了。”他貼住她的臉頰,“是我沒有本事。”
程丹若:“彆胡說八道,我願意喝這頓酒,又不是白喝的。”要是喝幾頓酒,就能兩國和平,百姓安居樂業,做夢都會笑醒。
但他緊跟著又來了一句:“那你後悔嗎?”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不後悔。”
他收攏手臂,沒再說話。
次日。
程丹若被透進紗帳的陽光喚醒。
她睜開眼,看見枕邊的人。他依舊在睡,手腳都搭在她身上,將她攏在懷中,自然濃密的眉毛微微蹙起,唇角也抿得很緊。
淡光熹微。
程丹若不急著起身,安靜地注視著他。
她很喜歡這一刻的寧靜。此時,天地都未蘇醒,現實的種種艱難,暫時被屏蔽在錦帳之外,世界純粹又簡單。
心緒平緩,神思鬆弛,慢慢的,腦海中繃著的弦,在流淌的靜謐中逐漸放鬆,就好像從前的周末,在明亮的宿舍中醒來。
不用上課,沒有考試,什麼都不用急,舒舒服服地繼續躺著。
以前的時候,她會玩會兒手機,現在當然沒有,不過,玩男朋友也是一樣的。
她想著,伸出手,在他喉結上輕輕摸了一下。
沒醒。
再碰碰他的睫毛。
指尖癢癢的。
她正想再摸一下眉毛,他忽然就把眼睛睜開了。
程丹若動作頓住,飛快閉眼假寐。
謝玄英摟緊她,嗓音還帶著惺忪的睡意:“要嗎?”
“昨天沒洗……”她有點猶豫。
他再貼近些:“唔。”
“你酒醒了?”她問了一句廢話。酒精會抑製部分功能,他醒沒醒,身體可比嘴巴誠實,於是又加了句,“頭痛嗎?”
“還好,酒不錯。”謝玄英呼出口氣,感覺仍有酒味,嫌惡地皺皺眉,放棄了與她親近的念頭,“昨天也吐過了,沒事。”
說起這個,他很是在意:“沒吐到你身上吧?”
程丹若撫著他的背,寬慰說:“我也吐了,彆放心上。”又說,“你是活人,不是神仙,吐的不是花也很正常。”
謝玄英一點都沒被安慰到。
假如他們像老師和師娘一樣,夫妻恩愛幾十年,什麼都見過了,確是無妨。可丹娘心裡……還沒怎麼有他,他才不想就這麼變成愚夫俗子。
“以後這種事,讓丫頭做就是了。”他悶悶道,“何必臟了你的手。”
她道:“我不喜歡,我照顧得更好。”
謝玄英不由瞅了她眼,試探地問:“那,讓她們端著盤盂,總行吧?”
程丹若有點好笑,他真的很有心理包袱。
但可以理解,夫妻之間太沒有距離,很容易失去感覺。她也不怎麼想讓他圍觀自己嘔吐腹瀉的場麵。
“可以。”
兩人達成共識,又溫存了會兒,方才起床洗漱。
這一日,幾無要事。
日暮時分,程丹若讓瑪瑙出去了趟,用人參和甘珠兒交換了羊毛。謝玄英則和錢師爺算了算今日的稅錢,對兩天的交易量有了大致的數目。
隔天,返回大同府城。
痛快地淋了個澡,程丹若換上自己縫製的真絲吊帶裙,因形製如抱腹,毫無違和感,外罩一件葛紗半臂,臥在竹榻上看契書。
寶源號和昌順號各遞了擬好的契約,分成一模一樣,細節卻有不同。
同樣是三三三一,寶源號的意思,是她以技術獨占三成,他家出織娘和機器,負責紡線和手織毛衣,以人力占三成,昌順號則負責收羊毛和一半的銷量,以渠道占三成。
剩下的一成用來打點。
而昌順號的三三三一又有不同。
她的三成和打點的一成不變,但他們是和寶源號各出三千兩銀子做本金,一起經營毛衣生意,用錢算股份。
看得出來,寶源號想著現在吃虧幾年,等她走了,大可以撇開昌順號,自己壟斷經營。而昌順號知道,自家在人手這塊薄弱,寧可不占便宜,也要做久。
謝玄英見她沉吟,湊過來看了眼,搖搖頭:“商人逐利而無大義。”
“這倒未必,家國大義麵前,很多人是有良心的。”程丹若思索道,“不過,這兩個方案都不行。”
他問:“你打算怎麼做?”
她道:“我讚成出資,重新成立一家專做毛衣的商號,避免寶源號坐大,他們背後畢竟有人,還是要防範一二。”
謝玄英頷首道:“應該的。”
“其他的無非就是錢。”她笑笑,“其實也好解決,我不要那麼多就是了。”
說著,在紙上寫下幾個數字,問他,“如何?”
謝玄英不由歎息:“你倒是舍得。”
“有權遲早有錢。”她說出官場心得,“無權遲早沒錢。”
他深以為然。
論貪論富,莫過於太監,可抄家之際,萬貫家財也不過是催命符罷了。
“你想得很周到了,但是,少了一個人。”他提示,“彆忘了禦史那邊,打點好了,免得他們拿你和韃靼交易作文章。”
她以手覆額:“真忘了。”
又琢磨著修改了一下,看向他。
謝玄英點點頭。
她這才將水撒到紙上,模糊了墨跡,吩咐道:“瑪瑙,傳個話出去,我明天見寶昌的兩位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