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靜謐。
謝玄英坐到床邊,將她的腿挪到自己膝上:“你也太慣著她們了。”
“都是十幾歲的姑娘,一年到頭沒個休息的時候,鬆快半日不好嗎?”她屈起雙腿,“你乾什麼?”
“顏色不是很紅。”他捉住她的腳踝,端詳了會兒才放開,“你膚色白,正紅更好看。”
程丹若道:“我不喜歡深紅。”
“為何?”
“正紅像血,淺紅更顯氣色。”她如是道。
謝玄英又瞧了兩眼,轉而讚同:“也對。”一麵說,一麵自懷中摸出一串五色絲縷,捉住她裸露的手臂,纏繞打結。
程丹若抬抬胳膊,不明所以,卻見他又將絲縷的另一頭,纏在自己的小臂上。
兩人就這樣被五色絲線給捆住了。
“這是什麼?”她不解。
“‘相憐愛’,不分離。”他認真道,“今夜不能摘下。”
程丹若:“……”古代總有全然沒聽過的習俗。
她彆扭地瞧了會兒,知道他信這個意頭,便不說要摘,隻是問:“這麼緊,如廁怎麼辦?”
謝玄英愣住,低頭看看留出的距離,也不過三寸。
他想想:“把頭轉過去?”
聽聲音也很羞恥吧……程丹若默默想著,明智地沒有開口。
謝玄英吹滅蠟燭,攬著她躺下。
“又七夕了,我記得三年前的這時候,我們在海上。”他說,“你做了首詩,說自己不過七夕。”
她不由道:“你記得好清楚,我都忘了。”
“和你的事,我都記得。”微弱的月光下,他把玩著她的手指,“但後來你進了宮,我們再沒有一起過過。”
程丹若隻好道:“還有以後。”
他滿意了,咬耳朵:“你今天應該作詩的,不然這個月給老師寫信,他一定會問你。”
她悚然:“大過節的不要提這個。”
“沒良心,我提醒你呢。”他親吻她的唇角,“不過,我替你寫了。”
“我可以自己寫……”程丹若抬起手,想推開他,結果手臂被絲線牽絆,完全抬不起來,“欸,差不多行了,今天不是道德臘?禁、房、事。”
七夕是五臘之一,但凡臘日,一般要修身養性,不行房事。
謝玄英的動作倏地頓住,半晌,靈活變通:“我們過乞巧,不過臘日。”
程丹若故意道:“君子慎獨,不要自欺欺人。”
他登時啞然,不知道該不該做。
少頃,過不去心裡的坎兒,悻悻躺平:“罷了,明早再說。”
程丹若抿住唇角,竭力不笑出聲,心裡卻莫名安寧,不由輕輕握住他的手。
謝玄英扣住她的五指,望著窗紗外的月色,道:“我們再聯次詩,好不好?”
她說:“好。”
“你先。”
程丹若隨便起了一個頭:“重七弦月彎如弓。”
“好。”他誇讚,立時接住,“銀光照卻紗櫥中。”
皎皎月光照紗櫥,不就是此情此景嗎?
她心知肚明,乾脆成全他:“巧手織成五色縷。”
他果然不假思索:“牽住芳魂兩心同。”
程丹若愣住了。
*
東花廳已經熄燈,西花廳卻燈火通明。
眾丫頭在廂房拚了兩張八仙桌,湊了錢叫了桌席麵,請林媽媽坐上首,其他人在下頭隨意坐了,一麵吃酒菜,一麵行酒令。
都沒讀過什麼書,自然玩不了風雅,便隻劃拳,輸的喝一杯。
林媽媽年紀大,陪她們鬨了會兒便覺得累,也知道自己多留不合適,說:“東邊不能一個人也沒有,我先回去了。”
瑪瑙忙道:“我同媽媽一道。”
“不必,夫人專程給的恩典,辜負反倒不美。”林媽媽明事理,也不忘記敲打她們,“你們算是好命,跟了個善心慈和的主子,我們年輕的時候,哪有這過節的福分。”
丫頭們趕緊應下:“都記著呢。”“絕不敢放肆的。”“媽媽放心。”
林媽媽這才起身回去。
她一走,丫頭們愈發隨意,你灌我一杯,我捉弄你兩回,鬨得累了,各自尋地方坐著說話。
做丫頭的,誰沒點苦楚,薄酒下肚,也就勾出無限心事來。
竹籬握著金簪,悄悄走到瑪瑙的身邊,將簪遞給她:“這是我孝敬姐姐的。”
瑪瑙忙道:“莫要如此,是你贏的就收下,夫人也不喜歡這個。”
見她麵色為難,也歎了口氣,道:“你放寬心。”
竹籬低頭絞著衣襟,不安地問:“姐姐,夫人到底……”她囁嚅著不敢問。
瑪瑙正色道:“我知道,你聽那些外頭來的說了些有的沒的,她們是商戶人家出來,最不講規矩。夫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真要賣了你,哪還用等到今天?”
竹籬都快哭了:“我、我不知道,爺每次看我,都像看臟東西,我真的怕……”
“唉。”瑪瑙搖搖頭,摟著她靠著自己坐下,“依我看,夫人的意思,是想等竹枝她們放出去時,順帶把你也放了。”
竹籬不吭聲。
瑪瑙問:“你不想出去配人?”
她咬著嘴唇,半晌,實話實說:“我知道,爺是不會收我的,可出去……我、我也怕……”
瑪瑙歎了口氣,也惆悵起來。
她們這樣的丫頭,生在內宅,長在內宅,沒有見過外男,忽然就要被配給一個小廝管事,以後給他生孩子,生的孩子又繼續伺候人,實在是……沒個指望。
靠牆的炕角,喜鵲和竹枝也在說悄悄話。
竹枝說:“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
喜鵲道:“你想家了?”
“我還沒離開過侯府這麼久呢。”竹枝道,“你呢?”
喜鵲道:“我也是,不過,我爹媽有哥哥弟弟照顧,我倒是不擔心。”她十分樂觀,“其實,外麵也挺有趣的,從前悶在家裡,天都是小小的。”
竹枝也笑了:“大同這邊窮是窮了些,不過比京裡鬆快。”又中肯道,“夫人脾氣好,從前爺不大回院子,我們也不敢出去,一天天地悶著。”
她倆說起針線上的事來,討論要不要織兩件毛衣,送信的時候捎帶回去,也好讓家裡安心。
庭院裡,梅韻獨自坐在葡萄架下,怔怔地望著天空的月亮。
她久違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依稀記得家裡有個籬笆,也能看見月亮。但想回憶家人的模樣,卻發現已經記不清了。
一霎間,潸然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