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 東花廳點上了燈。
程丹若一麵梳頭,一麵聽謝玄英說事,等聽到彭哥出現, 不由感慨:“他們竟然來了大同?”
謝玄英道:“夫妻兩人都在,還有孩子。”
程丹若笑笑:“看來私奔得很成功。”
謝玄英聽出了話音, 望向她:“嗯?”
程丹若清清嗓子:“我在惠元寺義診的時候,給過美娘一些安神藥。”
他頓時了悟。
私奔這種事, 恥於道德,但至於情感。考慮到美娘前夫的垃圾程度, 謝玄英心中的天平便快速傾斜。
“希望他們好生過日子吧。”他給出了自己的祝福。
程丹若說:“隻要不被抓回去,一定會的。”
“既已在大同入籍了, 以後也有個說法。”謝玄英道, “隻要不是她丈夫過來告官, 應該沒問題。”
程丹若反問:“如果過來告,會怎麼判?”
謝玄英斟酌道:“和-奸的罪名不大不小,一般杖九十,假如丈夫願意發賣, 可判於奸夫,如果不願, 隻能判給丈夫。”
她道:“即便丈夫毆妻,也要聽他意願去留嗎?”
他道:“告到官衙自是如此。”
程丹若瞧他:“什麼意思?”
“民不舉,官不究。”謝玄英慢吞吞道, “不要讓他有告官的機會就好了。”
程丹若:“……比如?”
他顧左言他:“不早了, 睡吧。”
程丹若懂了, 吹滅蠟燭,上炕睡覺。
被窩裡,催他繼續說:“快說。”
隻有在這種時候, 謝玄英才願意說點白日裡不便說的話。
果然,他似乎拗不過她的催促,側臉看去:“最簡單的辦法,拿錢買休書,隻要休書到手,此前種種便不重要了。”
程丹若道:“若以此為要挾,恐怕銀子填不飽他的胃口。”
“那就可以用點手段。”他壓低聲音,隻入她耳,“如果此人好賭,就找人設局讓他輸,輸無可輸的時候,一定會賣妻典女,這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了。”
“這都要本錢。”她客觀道,“他們未必拿得出來。”
“也是。”謝玄英道,“那就在半路打他一頓,逼他按下手印,雖有後患,但也是個辦法。”
程丹若:“還有嗎?”
他:“沒了。”
她感慨:“你也不是很會乾壞事啊。”
吞吞吐吐的,還以為有是什麼錦囊妙計呢。
謝玄英哽住,反問她:“你有什麼辦法?”
“你真的想聽嗎?”她問。
他當然想聽:“嗯。”
“我不會私奔,我會直接把他殺了。”她道。
謝玄英:“不值得,殺夫重判。”
“不讓人知道不就行了?”程丹若道,“假如他愛喝酒,就讓他喝,喝醉了,把嘔吐物塞進他的喉嚨,被子捂住他的口鼻,他自然會嗆死。”
謝玄英學她方才的假設:“倘若他不愛喝酒呢?”
程丹若道:“用兩種相克的食物,提前給他服用一種,然後請客人到家,一起吃第二種。”
“這隻有你能做到。”他客觀點評,“其他婦人怕是不懂醫理。”
“這倒是。”她沉吟片時,又有了新想法。
“據我所知,她丈夫腿腳不便,躺在床上,利用燈油滴落,引起灶房餘火,燃燒屋舍。”程丹若構思道,“等大火燒起來之後,立即回家救人,最好在他死前將人救出來。”
謝玄英問:“這是為何?”
“燒傷之人痛不欲生,他用不了幾天就會死。”她道,“屆時,人人都知道她起火時不在家,又進屋救出丈夫,豈能疑她?”
謝玄英想想,道:“太危險了些,若是自己也被燒著可如何是好?況且,用燈油怎麼做到人不在點火的?”
“……”
“嗯?”
“我還沒想好。”
他忍俊不禁,用力摟過她。
君子慎獨,可人生來就有惡念,故而平時要以道德來約束自己。但與最親近的人相處,也是清白完美的麵孔,太累也太虛偽。
謝玄英喜歡與她“密謀壞事”,這一刻,拋開了道德和律法,可他們仍然站在一起。
這種感覺,是不是也是私奔的人所倚仗的勇氣呢?
念及此處,他不由抱她更緊,想深深嵌到懷中,永不分離。
再貼要負距離了……程丹若腹誹著,掰開他的手,忽然記起一事,抓著他的手掌,湊到嘴邊狠咬了口。
謝玄英驟然回神:“丹娘?”
“沒事。”她若無其事地閉眼睡覺。
他抽回手,翻看手指上的牙印,不知想到了什麼,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視線一旦受阻,觸覺和聽覺便格外靈敏。她能感覺到他修長的手指,握筆生出的繭子被好好修剪過,隻有薄薄的一片,正在她的鼻尖。
“是不是這個?”他說,“世妹。”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掰掉他的手,拉高被子,“睡覺了。”
然而,謝玄英不似往常,阻止她蒙頭睡覺,反倒也鑽進被窩。兩人在漆黑而封閉的環境中,臉對臉,呼吸撲到耳邊,有種滾燙的熱意。
程丹若覺得熱,下意識屏住呼吸。
下一刻,也聽不見他的呼吸聲了。
沒有了呼吸聲的乾擾,心跳變得更清晰有力,咚、咚、咚,亂一拍都會被發現。
她竭力保持鎮定,卻發現他的存在感無處不在。
腳趾下是緊實而有彈性的肌肉,手臂貼著柔軟寬厚的胸膛,頸間癢癢的,不知道誰的發絲在悄悄作怪。
他的熱力升高了被窩空氣的溫度,仿佛無形的流水,徐徐將她包裹。
忽然間,炕變得好硬,明明鋪了褥子,卻一點作用都沒有,惹她想起了惠元寺竹林的亭子。
她翻過身,背對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