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背痛。”
他的手掌輕輕撫住了她的後背。
*
美娘夫妻的後續,雖然觸動心弦,卻也隻是程丹若生活中的小插曲。
春日裡,她最關心的還是毛紡織業。
一邊通過謝玄英這邊,以官府的名義和胡人收購羊毛,另一邊,要見一見發明新織法的織娘,給予嘉獎和鼓勵。
彆看是做戲,這樣的表態不可或缺。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她鼓勵在家的婦女參與織毛衣,那麼,大同府的其他人就不能和她唱反調,在輿論上必須與她保持一致。
哪怕有老古板覺得,她所做的事,其實已經超出尋常婦人的職責,但紡織作為傳統的女性從事的行業,他們很難找到什麼理由反對。
甚至,謝玄英勸課農桑,她鼓勵紡織,完美吻合“男耕女織”的傳統思想,應該大力褒揚才對。
——去年,大同的府學就有不少人寫了詩,讚美她送寒衣的美好品德。
而這正是程丹若想要的走向。
她不能與世道抗衡,那隻會頭破血流,但可以選擇現下能利用的部分。
貞烈不行,她不想為了誰去死,但孝順可以。
賢惠不行,她不想圍著男人轉,但忠良可以。
忠孝二字能占住,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其他的,徐徐圖之。
當然,忠孝、忠孝,為皇帝做事是忠,孝也不能忘。
程丹若每個月都要寫信,這個月尤其忙,除了柳氏和洪夫人外,還要給黃夫人額外寫一封。
通常情況下,她每隔三個月,會給黃夫人寫一封客套的信,內容換湯不換藥:
春/夏/秋/冬天到了,天氣變冷/熱,老太太身體好嗎?胃口好嗎?您和姊妹們都好嗎?一連串問候以後,祝陳老爺鵬程萬裡就行。
總之閉口不提自己的事情,隻嘴上關心,並附贈一些土儀。東西不需要金貴,但裝車後要顯得多。
給洪夫人的信比較簡單,說一說最近忙的事就行了,最多的篇幅是在強調堅決不允許晏鴻之喝酒、吃海鮮、用肉湯,再關心一下洪夫人的身體,讓她如果有不舒服,不方便讓大夫看,就寫信跟她說。
比如上個月,洪夫人就說自己上火牙齦腫痛,她便抄了慈禧的漱口藥方,根據病症加了連翹抗菌消腫。
對柳氏的信,反而要更“真情實感”。
首先,問候一下柳氏的身體,冬天好冷,您的身體好嗎?京城柳絮多的時節,您出門記得戴上口罩。最近您吃得多嗎?天氣暖和了,三郎希望您能常去莊子上走走,東籬村正是好時節,與妹妹們看看花也是好的。
然後再說自己這邊的事情。
她知道,柳氏其實最關心的隻有一個人,所以近五百字描繪了謝玄英的生活。
他逐漸習慣麵食,早餐能吃各種麵點,喝一點羊乳,但午膳和晚膳至少要有一頓米飯。因為您的愛護,給家裡送來了許多稻米,這個我們是不缺的,再藝術加工一下謝玄英感慨母愛的話。
簡而言之,你兒子很喜歡,下次最好繼續送。
春季已經開始做夏天的衣裳,尺寸一如既往並沒有瘦,他注重鍛煉,每天都會早起晨練,身體健康,請您一定放心。
林林總總講完謝玄英的近況,程丹若也彙報了一下自己的工作。
感謝陛下的器重,其實自己沒做什麼,也不需要做什麼,隻是身做表率,在家裡織毛衣,鼓勵紡織而已,有時外出做點善事,施粥施藥或者撫恤孤寡。
最後,說起去年三節兩壽,都給毛巡撫和聶總兵送了禮物。今年是毛巡撫五十大壽,請問母親,應該送點什麼才得體又不惹忌諱呢?兒媳沒有經驗,很慚愧想不到好主意,請母親幫幫我吧。
拋完問題,再寫一串惦記和想念做結尾。
至此,工作報告就算結束了。
數數,差不多八百字,可以說,用十二分的辭藻,描繪她十分之三的生活。
重要的十分之七,不超過十個字,但她提了,提了就不算隱瞞。
她寫完這封信,謝玄英就會拿去參考。
他本來寫給靖海侯的信,基本都是乾巴巴的,什麼“爹,兒子出門在外,不能孝順你,請你原諒”“爹,你身體好嗎?母親身體好嗎?兄弟們身體好嗎?”“妹妹們定親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總而言之,憋不出什麼話。
等看過她的信,便改了寫法。
先聊天氣和季節,再問候爹媽兄弟侄兒們的身體狀況,囑咐幾句廢話。
然後提一提自己最近很忙,公務繁雜,多虧爹給的師爺和護衛,出門在外,我才發現爹你是關心我的。
昨天路過街邊,看到一對兄弟在追逐打鬨,不由想起曾經大哥教我騎馬,二哥送我弓箭的事,一時感慨萬千。
(程丹若看到這裡,問他:“真有過這樣的事嗎?”他回答:“有。”)
聊完親情,再問問京城裡有沒有大事,皇帝好不好,我看邸報說如何如何,會不會影響家裡,我遠在千裡之外,真的很關心您和兄弟們。
言下之意便是,爹,我消息不靈通了,您給點朝廷的最新動態。
寫完,夫妻倆一塊兒寄信回家。
京城離大同並不遠,四月初,他們就收到了各自的回信。
柳氏隨信送了一方古墨,讓程丹若送給毛巡撫,又隨車寄來滋補的食材,讓她燉給謝玄英喝,並盯住她多勸著丈夫,不要讓他太勞累。
程丹若打開匣子一看,人參、鹿茸、海參、雪蛤和燕窩。
她:“……”他還用得著補嗎?
“丹娘。”謝玄英忽然叫她。
程丹若條件反射:“你真要吃?”
“吃什麼?”他不明所以,遞過自己的信,“父親有話給你。”
靖海侯有話給她?程丹若驚訝地接過信,仔細閱讀。
一些朝堂的事暫且不看,她重點看最後幾句話。
靖海侯說,陛下派了尚功局的女官去大同,應該和毛衣有關,讓她提早準備,並說,如果有必要,可以派幾個打理家中產業的管事過去,以備不時之需。
程丹若看完,不由感慨,能讓靖海侯在信裡專門給她寫這兩句話,看來她混得確實不錯。
這位公爹可是純正的政治動物。
但派管事……“管事要嗎?”她問。
以兩人如今的默契,謝玄英不必問就明白個中意思:“還是不要牽扯家裡。”
她頷首:“我也這麼想。”
謝玄英又道:“尚功局突然來人,有點奇怪。”
“確實。”程丹若道,“我奏折所言,不過是想今後交接時,除織造局外,尚功局也能有份,可這會兒派人前來,不合常理。”
遂倒回去,將靖海侯在前麵寫的朝廷諸事看了一遍。
越看,表情越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