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在信裡, 主要說的是近幾個月,內閣對西北的討論。
之前說過,崔閣老讚成開互市, 曹閣老不太讚同,但被說服了,楊首輔則是擔憂再拒絕韃靼的請求,他們會翻臉,於是拍板。
如今一年過去,互市的成績也讓他們有了新的想法。
曹閣老身為兵部尚書,對胡人的看法趨於保守, 也就是不認為他們真的能和大夏化乾戈為玉帛, 雙方隻是暫時休戰。
大夏需要趁此機會,練兵牧馬, 為將來的戰爭做準備。
所以,今年戶部計算開支,他強烈反對皇帝一口氣削掉大部分軍費。
“韃靼王已老, 一旦他身死, 各部必亂, 胡人本性難改, 若卷土重來, 大夏何以相抗?”
崔閣老卻拿出去歲的成績, 說胡人已經逐漸漢化,早已不是成吉思汗的時候, 能接受吃馬肉、喝馬酒的草原生活了。
他們想吃饅頭, 想吃大米,想吃炒菜,他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北元。
如果是北元, 怎麼可能拿戰馬換鐵鍋呢?要知道,今年春天,韃靼王上貢時,就專門懇求皇帝網開一麵,能夠允許今年讓他們換鐵鍋。
假如大夏再以原來的目光看待胡人,就會錯失真正和平的機會。
許尚書讚同崔閣老的說法,他表示戶部財政緊張,今年西南又有戰事,東南和倭寇也有作戰,朝廷還想加固河堤,疏通運河的幾個河段,沒錢了。
“練兵費錢糧巨甚,不如屯田牧馬,以逸待勞。”許尚書是和稀泥的好手,說得好像雙方都非常有道理,“如此,即便韃靼毀信棄約,我們猶可一戰。”
皇帝考慮到財政,還是堅持削減了軍費,留出錢來搞水利。
因此,同意今年與韃靼交易五百個銅鍋,三百個鐵鍋(特指超薄的廣鍋)。
——假如事情到這裡結束,也就和程丹若毫無關係了。
半個月後,楊首輔忽然上疏,說,曹仲紀的顧慮還是很有道理的。邊境的將士近十年來,都在不斷打仗,很多人不會拿鐮刀,隻會拿弓箭,忽然讓他們回家屯田去,他們心裡是否會生出憤懣?
假如屯田不好,將士心裡又有怨言,可就得不償失了。
皇帝虛心納諫,問:首輔,你這麼說,可有應對之法?
楊首輔答:不如這樣,每年派人到邊境巡查,看看屯田的糧食多不多,兵馬有沒有增加,器械有沒有煉造,如果有,就像戰時斬獲敵人一樣行賞,如果持平,就算打敗仗一樣懲處。
皇帝深以為然,同意了這個計劃。
以上,就是靖海侯的來信內容。
程丹若心裡閃過一連串念頭,彙聚到嘴邊,變成無力的吐槽:“這都行?”
有沒有搞錯?古代也搞KPI嗎?
她的理智告訴她,這是正確的方針,可以有效調動屯田的積極性,但自己疑似被考核的一員,心情可就不一樣了。
程丹若喝了一口茶,定定神,又看了遍。
“父親的意思,應該是說尚功局就是為弄清羊毛產量而來的吧?
她征詢。
謝玄英道:“是。”靖海侯把兩件事放一起說,雖然沒有直接說,但已經給了答案。
“可今年才第一年,有什麼好查的?”她又拿起了信,沉思了會兒,問,“父親好像還有彆的意思?”
謝玄英反問:“你覺得有什麼深意?”
程丹若對分析靖海侯這樣的政客,有很大的挑戰欲,思索道:“他始終沒有提王尚書。”
內閣五個人,隻有四個人有姓名。
王尚書去哪兒了?
“老師之前給我們的信裡說,王尚書時常與他作詩清談。”謝玄英分析,“處境怕是不太好。”
程丹若問:“和從祀有關?”
“陽明先生已故,影響有限。”謝玄英道,“我想,可能是楊首輔。”
程丹若不由回憶起寥寥數次與楊首輔的照麵。
一個五十多歲的帥老頭,身形消瘦,眼神犀利,話語短而有力。她曾聽見楊首輔和人談話:“此事我已有決斷,不必再提。”
“他很果斷。”她說,“還有點……”
“擅權。”謝玄英替她說,“楊首輔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程丹若:“王尚書因為從祀……”
他:“被提防了。”
程丹若點點頭,理清了第一個線索,接著說第二個:“按父親的說法,曹、崔意見相左,楊首輔最開始並未置喙,可後來卻向陛下上疏,提出考核一說,頗有些耐人尋味。”
怎麼看,都像是楊首輔在敲打崔閣老。畢竟,二人雖然是吏部尚書和侍郎,看似有職位之差,但同在內閣,根本無所謂這點差距。
然而,她依舊疑惑:“這和我們有何關係?”
謝玄英想了會兒,遲疑道:“我記得,崔閣老似乎是山西人。”
程丹若皺眉:“寶源號?”
他們早就知道寶源號背後有人,可是誰一直不清楚,崔閣老如果是山西人,嫌疑確實很大。
“興許是個警示。”謝玄英猜測,“楊首輔獨斷專行,想必不希望崔閣老有太多心思。”
“即便是這樣,最後怎麼就到尚功局……”程丹若倏地頓住,看向他,“莫非是石大伴?”
謝玄英道:“有可能。”
目前,皇帝對楊首輔還是比較信重的,崔閣老憑什麼敢跳出來,默默凸顯自己的存在感?
除非他有盟友。
然而,若真的是石大伴做的,為什麼不撈到織造局呢?身負皇命,就好比手持屠刀,想怎麼割肉就怎麼割,長寶暖屁都不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