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其蔚對謝玄英的觀感很複雜, 小時候,母親常說,隻有他和三哥是親兄弟, 今後要互相扶持。
而這個三哥文武兼備,確實很讓他崇拜了段時間。
可小孩子容易崇拜彆人,少年卻非如此。隨著年齡的增長,謝其蔚慢慢厭煩了成為“謝玄英的親弟弟”。
謝玄英騎射出色,人家便總說,四公子的騎術必然高超。
然而,謝其蔚的馬術稀鬆平常, 也就打馬球的水準, 既不能百步穿楊,也沒法在馬上開弓射箭。
他如實說了, 彆人卻很詫異:“你可是謝三郎的親弟弟啊。”
好似很不可思議。
次數多了, 謝其蔚自然就惱羞成怒,今後有人問起,他便改口:“這有什麼不成的?”
他當即縱馬, 路人無不驚懼躲開,惶恐不已。
眾人的恐懼與求饒,讓他無比滿意,看,沒有三哥, 你們照樣得服我、怕我。
是啊,誰敢不服呢?
姑姑是已故的皇後, 爹是實權勳貴,親哥哥是禦前紅人,謝四在京城, 就是橫著走的王孫公子。
他要玩博戲,有的是人為他挑選好雞好狗,他想贏,威逼利誘都要讓對方輸,總之,無論怎麼肆無忌憚,壓根沒人敢管。
朝廷大臣?說實話,隻要不是想對付謝家的人,誰耐煩管他一個紈絝,又沒鬨到自家人頭上。
誰會為一個平民百姓甚至賤籍戲子鳴冤呢?
但謝其蔚也不是不厭倦。
有時候,他也知道,周圍的人奉承他,都是想得到好處,且這群人,遠不如圍繞在二哥、三哥身邊的人厲害,乾啥啥不行,就知道溜須拍馬。
可除了他們,誰又會把他當一回事?
謝其蔚也很痛苦。
這次,柳氏說要給他找門親事,今後跟著大舅子讀書,他不是沒心動過。
可一打聽,是以前兄長議過的人家。柳氏說:“當年你哥哥說親,委實太倉促了些,不得已才說了程氏。雖然她也是好的,可魏家確是門好親,能夠同你說成也算了了我的遺憾。”
謝其蔚當時就炸了。
什麼都比不過兄長也就算了,連老婆都是他挑剩的?憑什麼!
他和柳氏大吵了一架,被母親送到這裡,說什麼看看你兄長多麼不容易。
說實話,謝其蔚覺得他挺容易的。
大同百姓都愛戴他,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京城的百姓也都如此,每次見著就大呼小叫的“謝郎來了”。
謝家就他一個兒子?謝郎,謝郎,人人都隻知道他一個謝郎。
他有什麼不容易的,他不就靠這張臉嗎?
但此時此刻,謝玄英提起柳氏,謝其蔚心裡也確實有觸動。
他不傻,母親也會和他說大嫂、二嫂的刁難,而且——
“魏家官至少司寇,假如魏家姑娘進門,就是家世最好的一個。”謝玄英開口,說了和柳氏一模一樣的話,“母親很為你著想。”
謝其蔚變了臉色,強硬道:“三哥覺得好,當初怎麼不爭取?憑你的本事,誰家姑娘都手到擒來吧?”
謝玄英的火氣頓時上來了,啪一下怒放筷子:“有完沒完?你嫂子好得很,我一點都不後悔娶她為妻,你懂個屁!”
謝其蔚愣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神仙一樣的兄長罵臟話。
“你再敢拿她做筏子,彆怪我抽你。”謝玄英麵無表情地說。
好漢不吃眼前虧,謝其蔚的頭還沒這麼鐵:“不說就不說。”
“這次回家,好生念書,將來謀個差事。”謝玄英已經失去了聊的興致,自顧自倒了杯酒,“吃飯吧。”
謝其蔚張張嘴,卻不敢說什麼,悶悶喝酒。
謝玄英忍氣維持著體麵,和弟弟吃完了這頓沒滋味的飯,頭重腳輕地回屋了。
程丹若正在翻醫書,見到他來,詫異地問:“這麼早就吃完了?”
“沒什麼好說的。”謝玄英坐下,伸手要茶,“我醒醒酒。”
程丹若道:“飲酒不要喝茶,瑪瑙,你去問問廚房,醒酒湯好了沒有,好了就端過來,再打發人給四少爺送一碗。”
“是。”瑪瑙立時退去,沒忘記放下厚厚的棉簾擋風。
謝玄英坐到她身側,摟住她的肩膀:“丹娘。”
程丹若放下書:“嗯?”
他貼住她的臉頰。
程丹若微不可見地歎口氣,沒有推開他,反而撿起旁邊籃子裡的針線。
“織的什麼?”他酒意上頭,言語有些含糊。
程丹若:“襪子。”
她受夠了布襪子,今冬,長寶暖的織娘研究出了毛線襪子的織法,有彈性,透氣保暖,不用是傻瓜。
他收攏手臂:“給我的嗎?”
“我自己的。”她說。
謝玄英抿住唇角:“為什麼我沒有?”
程丹若:“你醉了。”
“嗯。”謝玄英有醉意,可還沒到失去神智的地步,恰好處於意誌力降低,行為大膽的階段,“為什麼我沒有?”
和醉鬼講道理是最沒用道理的事。
程丹若拉開炕櫃的抽屜,把羊毛襪子遞給他:“禮物。”
謝玄英緩慢地眨眼,有點迷惑:“早晨不是有過?”
今早剛起床,程丹若就送了他一塊手工製作的肥皂,采用的是慈禧的醫方,配料十分豪橫,什麼檀香、木香、丁香,皂角、甘鬆、白蓮蕊,還有麝香和冰片。
研磨成細末後,以紅糖水調合,香氣濃烈,很適合冬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