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點頭應下。
“後院的女眷,麻煩幾位老人家多看顧。”程丹若道,“我也會雇些婦人,負責照顧她們。”
大夫們也都鬆口氣,這麼安排最好,互相避嫌。
晚間,大夫們到位上崗,李必生也終於能夠休息一下了。
程丹若又去為雲金桑布診治,她的熱度逐漸消退,能夠吃飯如廁,好轉明顯。
二人都未提及午間的交易。
回到租住的院子,梅韻帶著一群女人等著她。
“夫人,一共六個人,都在這裡了。”
程丹若掃過她們的臉龐,她需要一些女性去三聖廟照顧病人,把屎把尿,不能靠病人之間互幫互助,更不能讓男人看見,所以,不得不重金雇傭護工。
“梅韻都和你們說過了吧?”程丹若單刀直入,“三聖廟都是患病的人,差事很危險,家中有老有小的沒人照顧的,就彆去了。”
她們道:
“我家有三個媳婦。”
“我是老二,大姐、三姐都在家呢。”
“我相公已經沒了,孩子也大了。”
“我男人在裡頭。”
“我兒子彩禮差了些銀兩。”
“我家三個寡婦,我兒媳婦能乾,能照顧我婆婆。”
程丹若點點頭:“好,去之前給你們十兩,可以先送回家,明早帶上你們的被褥衣服過去。萬一人沒了,三十兩撫恤,可以嗎?”
她們忙不迭點頭。
事情終於全部安排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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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程丹若躺在床上,想著下午寄出去的信,出神了會兒,慢慢合攏眼皮。
整個晚上,都是光怪陸離的夢。
一會兒夢見自己在水裡沉浮,一會兒又看見許意娘的臉,遠處是燈火,依稀仿佛下元節的水燈會。
“丹娘。”謝玄英把她從水裡拉出來,叫她的名字。
可她搖搖頭,說:“我不是丹娘。”
轉瞬間,場景變幻。
她沉入水底,看見了載入河中的大巴車,溺水感傳來,她往下沉去,河麵上是一輪耀眼的太陽。
然後,夢醒了。
青色的帳子,木製的架子床,紙糊的窗戶。
仍舊在得勝堡。
梅韻端著熱水、毛巾和牙粉進來,一麵服侍她梳洗,一麵遞上信件。
謝玄英的回信竟然連夜送來了。
程丹若遲疑片時,一時居然生出些許畏懼。不過,她畢竟是她,數秒後,便接過拆閱。
這封信非常短:
饑來吃飯,渴要飲水。形影成雙,人間天理。
如月在天,如水在瓶。真情自在,我心不悔。
她默然。
良久,看看外頭的日光,時辰已經不早,便擰開行囊筆,想拿信紙,卻發現昨天都用完了,新的還沒有來得及裁開,再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便擱筆,猶豫會兒,將他的信折好,塞入懷中。
“梅韻。”她匆匆道,“替我收拾一下行李,備馬,我要出去了。”
梅韻連忙道:“夫人好歹吃兩口。”
她端著熱騰騰的麵條,程丹若想想,坐下來將一碗羊肉麵全吃了,又拿幾塊糕點放藥箱裡。
“我走了。”她對梅韻說。
梅韻怔了怔,麵色微變,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天色陰沉,烏雲四合。
程丹若如往常一般,神色自若地走進正院。
雲金桑布高坐在榻上,下首坐著一個十幾歲的蒙古貴族少年,怨恨地看著她。
程必贏立在少年的背後,朝她遞來憂慮的一瞥。
案幾上,擺放著一個紅漆木盒。
“程夫人看看吧。”雲金桑布淡淡道。
程丹若一語不發地打開,裡頭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朝她怒目而視,十分駭人。
她戴好手套,把人頭舉起來,認真觀察頸部切麵的斷口,確認是活人的腦袋,方才微微笑:“王妃好快的速度。”
雲金桑布正要說話,旁邊的哈爾巴拉猛地起身:“布日固德在這裡,把你的命交出來!”
說完,不等眾人反應,倏地拔出腰側的彎刀,直直砍向程丹若的脖頸。
“住手!”雲金桑布勃然變色。
程必贏上前一步,卻太晚了。
程丹若完全來不及閃避,更無法做出抵抗,唯一的本能,隻是轉開頭,避開了頸側最要緊的大動脈。
下一刻,皮膚一陣刺痛,鋒利的刀刃破開皮肉,切斷了她的血管。
溫熱的液體流到了她的脖子上,染紅了衣襟。
她緩緩眨了眨眼,強忍著劇烈的痛楚,朝哈爾巴拉微微一笑。
“小王子,你為什麼不再用力一點?”程丹若問,“莫非,是刀太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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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彆離苦]想那春燕雙雙飛,想那牡丹並蒂開,如今君同我,兩地生分離,莫怪我、莫怪我,不忍那夫妻死彆離,不忍那母子陰陽隔,不忍老父老母親,花甲之年又喪親。我去也,我去也,羅帕寄君勿相念。
生:[明月遠]燭火闌珊透窗紗,明月一彎在天涯。今日夫妻兩地彆,唯恐相逢在黃泉。娘子呀,你如這夜蛾撲烈火,去難歸、去難歸。敢問蒼天,疫鬼肆虐何時止,萬戶哭聲何時休?常思君、常思君,願身相替換安寧。
旦:妾願作春雨,化作甘霖活人命。夫君,我身死無憾,惟願百姓安康。
生:平生不信佛,今朝焚香拜三清。夫人,今生緣未儘,來世再做夫妻。
——《思美人》第十出,第二十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