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渴望更多——奪回他們的土地,為死去的寨民報仇,最後,再也不用向可惡的漢人交稅。
可惜的是,他失敗了。
昨天,他看到了一支從未見過的軍隊,他們人數不多,但每一個都很強,和寨堡的那些漢兵完全不一樣。
三家湊出來的隊伍,就好像被狼追逐的雞群,轉瞬便作鳥獸散。
原來,不堪一擊的不是漢人,是他們。
附近一共五家寨子,三家大,兩家小,死了這麼多人,小的兩家不會再加入,另外的兩家,現在恐怕也已經被嚇破了膽子。
但黎哥並不想認輸。
在最後的時刻,他選擇留下來,讓其他人走,並不僅僅因為義氣。
還有機會。
黎哥對漢人的官職並不了解,但他曾無數次聽見武人罵書生,寨堡裡的人罵清平書院的讀書人,王府裡,將軍參將們罵什麼布政使。
他敏銳地察覺到,文官和武官好像不大和睦。
就好像老虎與豹子同為猛獸,卻也時常爭奪獵物一樣。
那個什麼“謝禦史”不知道是多大的官,可他文文弱弱,看起來就是讀書人的樣子。
獵人的生機,往往就在猛獸相爭之時。
黎哥想賭一賭。
他不甘心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再被人壓在頭頂上喘不過氣。
牢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黎哥有著敏銳的聽覺,他判斷出,這是一個身體強健,並且武藝不俗的男性。
果不其然,很快,田北的麵孔出現在了陰影中。
黎哥心底浮現出強烈的喜悅。
“你居然沒死。”田北居高臨下地看著監牢裡的黎哥。縣衙的監獄都極矮小,高個子的人在裡麵站不直,坐著也捉襟見肘。
黎哥被關在狹小的牢房裡,就像被裝進籠子的野獸,充滿了不和諧感。
“我對你家大人有用。”黎哥盯著他,“不然你不會出現在這裡。”
“有用還是沒用,不是你說了算的。”田北淡淡道,“我來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考察你究竟有用,還是沒用。”
他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說:“你是叛賊的首領,這座城裡有無數人想要把你五馬分屍——我很好奇,你有什麼辦法,能說服我家大人不殺你。”
“寨子的頭領是我父親。”黎哥冷靜地說,“他如果知道我死了,一定會為我報仇。”
田北道:“你的父親是個殘廢,還能當首領嗎?”他聳聳肩,“我想,你的寨子更有可能被巴氏和勾氏吞並。”
黎哥的臉黑了。
他們三家的寨子被大夏命名為安定、安平、安苗長官司,但實際上,他們自己以氏族互相區彆。
黎哥就是黎氏一族,他們寨子裡的人基本上都叫黎X,勾氏是那個老人,巴氏是那個女人。
黎氏是三家寨子裡最強大的一家,就算失去了黎哥這個首領,也不一定會被另外兩家吞並。但田北既然這麼說,證明他們的底細已經被調查得一清二楚。
“你想我做什麼?”黎哥惡聲惡氣地問,“出賣他們嗎?”
“出賣?”田北冷笑,“你似乎還不明白,在大夏眼裡,你們幾個小苗寨就像螞蟻,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們捏碎。如果不是清平衛的人去了貴州,你以為自己能這麼順利地圍了城?”
他大搖其頭:“你們號稱三千人,清平的民夫官兵加起來也沒有三百,這你都破不了……”
黎哥不服氣:“我打了五個寨堡!”
“寨堡不過是大夏的前哨,兩百人的小地方……”田北一副和蠻夷沒什麼可說的表情,“我告訴你,大夏最小的駐軍是衛,你知道一個衛有多少人嗎?五千六百人,五個千戶所,你知道千戶是多大的官兒吧?”
黎哥緊緊閉住嘴巴。
“整個貴州,有多少個衛,你知道嗎?”田北摧毀著這個年輕人的驕傲,“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調出三萬兵馬,這就是大夏。”
黎哥還是沒有說話。
“讓我說,你這樣不自量力的家夥,死了乾淨。”田北慢條斯理地說,“但我們家大人認為,千戶所的軍官侵占良田,你們也不是沒有冤屈。”
不可否認,黎哥暗暗鬆了口氣。
他打起精神,單刀直入:“你們想怎麼樣?”
“不想大夏派兵碾平你們的寨子,把你們全都充軍的話。”田北說,“你最好戴罪立功。”
黎哥:“我不會出賣他們。”
“出賣?”田北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階下之囚,何來出賣?不妨告訴你,勾氏的投降書已經送來了,他們說,這次都是受你們黎氏的逼迫與利誘,一時糊塗犯下大錯。”
黎哥咬牙,勾勞這個老家夥,果然不是好東西!
“好好考慮。”田北說,“希望你比巴氏早一點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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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花廳。
謝玄英正和程丹若一起吃晚飯。
涼風習習,他們吃著簡單的野味,商量奏疏的事。
“現在不遞上去?”他往她碗裡夾菜,“可以是可以,但怎麼改主意了?”
程丹若道:“說服不了陛下和閣老。”
寨堡改製是不是好主意?或許是,但沒有強有力的佐證,她覺得朝廷不會多此一舉的。
改變意味著冒險,意味著負責,維持原樣至少不會出錯。
“還有,”她沉吟道,“我不懂軍事,但練兵不是件簡單的事吧?哪裡的衛所都有軍戶抱團,人家憑什麼聽你的?”
謝玄英懂了:“你想用土兵?”
程丹若:“不成嗎?”
“這倒不是,聽說水東水西也會出兵。”謝玄英道,“土兵也好,我原就打算募兵,丁家一抄,軍費倒是夠了。”
程丹若忽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