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家中已娶妻室,不好耽誤她青春,恨不相逢未娶時。
她說,不介意他曾經娶妻,隻要他願意留下,兩人就結為夫妻。
如此推拉數次,郎情妾意的,就差最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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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屋中。
黑勞推開門,看見白伽正在搗藥。他聞了聞氣味,是傷藥:“你還在給那個漢人治傷?”
白伽抬首,淡淡道:“傷不好,怎麼做夫妻?”
“他畢竟是個漢人,還是漢人的大官。”黑勞猶豫下,還是勸道,“族中勇士這麼多,不然其他寨子也有好漢,何必選他?”
“族中的好女子這麼多,你又為什麼選了漢女為妻?她的父親不是大官?”白伽反駁。
黑勞訕訕:“也對。”
白伽道:“你彆管我了。”
“我是擔心你。”黑勞手撐窗台,像少年時候,坐在窗邊和她說話,“真要懷了他的孩子,你再殺他,下不了手怎麼辦?”
白伽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找他不過是為了解開山神的詛咒,所以才要找外麵的男人。”
黑勞歎了口氣。白山部族的人挖去白山的骨髓,因而遭遇了山神的詛咒,生下的孩子總是帶有可怕的疾病,連白伽本人也不能例外。
他們想儘了辦法,希望能破除詛咒,最後發現和外麵的人生兒育女,就有不少孩子幸免。
大概是山神管不到大山以外的人吧。
“伽伽,一旦懷孕,你就必須殺了那個男人。”他警告,“這次不成,我下次再替你找一個,不能放任他活太久,我們的形勢很不利。”
白伽點點頭:“我知道,快了,等他傷勢痊愈……”
“那就這樣。”黑勞籲口氣,翻身離開了這裡。
白伽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許久,方才低頭杵藥。
一下,又一下,好像搗爛的不是藥材,是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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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佩娘又去雲升寺上香了。
這是貴州城郊最大的寺廟,城中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都會在這裡上香祈福。
自到貴州,寺廟就成了張佩娘出門最常去的地方。她時而約相熟的太太一道,時而獨自前往,每次都會添不少香油錢。
出手這般闊綽,當然被寺廟上下奉為貴賓,專門留了一處廂房給她。
今日,張佩娘又來了。
她在清空的大殿內三跪九叩,向佛祖祈求父母康健,一切平安,也慣例請求保佑丈夫,無論是生是死,至少給她一個音訊。
說實話,這麼久還沒有消息,張佩娘心底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想。
有沒有可能……馮少俊已經死了?
念頭一起,便如心魔,怎麼都無法打消。張佩娘說不好是種什麼感覺,理智告訴她,丈夫死了不是什麼好事,這意味著她年紀輕輕就要守寡,或者改嫁。
但她並沒有過多悲痛之感,漠然得自己都害怕。
最近,丫鬟們言行愈發小心翼翼,唯恐提起此事,惹她難過,可張佩娘真的沒有什麼悲痛之感。
她覺得煩躁。
城中太太小姐們的眼神讓她煩躁,父母的書信也讓她煩躁,婆婆的信更是看得她冒火。
不知情的人覺得她可憐,或許青年就要守寡,父母親人讓她忍耐,認為事情還沒這麼壞,公婆呢?他們恨不得一天三封信,詢問有沒有消息。
能有什麼消息?
馮少俊從離開的那天起,就沒有任何消息。而張佩娘的心情從開始的擔憂,逐漸演變成如今的煩悶。
到底是死還活,能不能給個音訊?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我做錯了什麼?
她質問佛祖,佛祖卻默然無語。
許久,丫鬟小心翼翼地出聲:“奶奶……”
張佩娘回神,抬手:“扶我起來。”
兩個丫鬟攙扶她起身,慢慢走出大殿。
雨絲風片。
張佩娘立在山頂,一時出神。
“這位小姐,啊,夫人。”不遠處有人忍不住,出聲道,“敢問晚生是否可以進殿了?”
丫鬟怒目而視:“哪來的登徒子?”
“這是為寺裡抄寫經文的舉子。”旁邊掃地的和尚忙解釋,“盧公子,這是馮家的奶奶,不可無禮。”
書生道:“家母病重,晚生想為祈福,不想唐突了夫人,還望見諒。”
張佩娘垂下視線,見他麵貌俊秀,斯文有禮,便熄了怒火:“罷了,讓他去吧,我去後山轉轉。”
她往後山走,書生往山上來。
繞過拐角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她投去不經意的一瞥。
四目相對。
張佩娘一時怔住了。